飞星厂这两天像发了烧,账是越接越多,但厂子里的人却开始怵了。
尤其是中午的时候,出了一桩小事。
张继财带着人去收一笔“半月账”,结果收错了厂,直接找到了旁边那家“星恒布行”。
人家账压得干净,一口咬死没合作,张继财当时不信,非要进仓库核货,结果还没翻完就被人家老板一顿好骂,连门卫都差点动手。
回来路上,张继财脸都丢光了,车停厂门口就一句话没说。
陈北在办公室听完整件事,没发火,只是翻了翻账本,把那笔单又过了一遍,然后关掉账务表,抬头看张继财。
“怎么回事?”
“我看的是‘星’字,记成飞星的。”
“你带了几个人?”
“三个。”
“对面呢?”
“两个。”
“为什么让你滚出来?”
“我态度重了点。”
“你重了什么?”
张继财咬牙:“我说他们是不是想赖账。”
陈北点点头,又问:“你有带合同原件么?”
张继财摇头。
“有授权函?”
“没有。”
“知道对面叫什么名?”
“不知道。”
“张继财。”
陈北点了根烟,声音冷了下来,“你收账是收账,不是闹事。”
“账靠的是凭证,不是嗓门。”
“你这次收错厂,开错话,还口气大,要不是你跑得快,人家要真报警,咱们飞星厂的招牌就得丢在派出所门口。”
张继财低着头,没吭声。
“错就错了,下次再犯——”
陈北手指点了下桌子:“就给我滚出账务组。”
“你以为你跟了我几天,干了几场架,拿了几次账,就真成账神了?”
“你们几个,头发还没理顺,就想当老江湖?”
屋里气压低得吓人,连菜素都坐在角落不敢吱声。
张继财脸涨得通红,嘴巴动了几下,最后“啪”的一下转身出门。
……
出了办公室,张继财一脚踹翻了门口的板凳,刚想骂,金国阳就过来了。
“财哥,别闹了。”
“滚。”
“你真要走啊?”
张继财没说话,点了根烟,蹲下去闷头抽。
金国阳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也没劝,只叹了口气。
“其实吧……哥有时候也太硬了点。”
“但他也不是针对你,刚才那话……我听了都难受。”
张继财突然冒出一句:“他把我当外人。”
金国阳愣住了。
“你说我们几个跟他从飞宏厂走出来的,一起收账、一起被追着跑过、一起被人骗过账……现在倒好,他就盯我一个错。”
“我他妈早上三点起床看单,结果收个账被人当狗撵出来。”
“回厂他不问前因后果,直接扣我。”
“凭什么?”
金国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你不懂。”
“他是没骂你,你等他真骂你了你就知道啥叫拎不清。”
张继财骂完,眼圈红了,但还是蹲着没动。
……
晚上七点多,沈兰送完一批账单回来,看到门口这两人还蹲着,问了句:“怎么回事?”
“吵架了。”金国阳低声说。
沈兰没多问,走进办公室,把一沓对账表放桌上,坐下休息。
陈北还在看账,一边盯着对账明细一边在纸上写计算公式。
沈兰看着他好几分钟,忍不住说:“你刚才骂张继财那一顿,是不是有点重了?”
陈北没抬头:“我不骂,他以为账是拳头敲下来的。”
“他也不是故意的。”
“这厂不是靠故意撑的。”
“错了就得认。”
沈兰歪了下脑袋:“你总这么硬,有一天真没人站你这边了,你怎么办?”
“没人站我,我就靠账。”
“账也会倒的。”
“倒了我认。”
“但不能烂。”
沈兰没说话了。
几秒钟后,她起身走出去,到门口叫了声:“张继财,进来。”
张继财愣了一下,进门。
沈兰拍拍椅子,“坐。”
陈北头也没抬,只说:“明天你带着账务表,跟菜素重跑一遍‘飞恒’那笔旧单。”
“走我流程,见谁问谁,问完留笔录,回来复盘写在白纸上。”
“搞不定你就别回厂。”
张继财点点头,嗓子哑了:“我搞。”
……
夜里十一点,飞星厂还没熄灯。
车间最后一台机子关掉的时候,陈北还在办公室桌上翻看那堆补签回执。
他身体还没好透,头发乱,脸色蜡黄,但手里一直没停。
沈兰从对面那间小账务室出来,看他还在算账,走到门口叹了口气。
“你要真这么干下去,三十岁之前得进医院。”
陈北没吭声,继续翻单。
她看了几秒,走过去,轻轻放了一杯热水在桌上,转身离开。
陈北头也不抬,只说了一句:“谢谢。”
沈兰走出门口,夜风扑在脸上,她裹紧衣服,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笔印,轻轻一笑。
“疯子。”
……
第二天一早,厂门口贴出一张纸:
【账务小组制度变更】
【张继财:调离独立收账岗,转账务交叉核对组】
【原因:流程失误,账目核错】
【备注:待期满三周后,视表现决定是否恢复职位】
【发布人:陈北】
所有人看得瞠目结舌。
菜素叹气:“哥这回玩真的。”
但没一个人说不服。
一大早,陈北还没起床,电话就响了,是廖文初打的。
“陈老板,今天有空没?”
“有事你说。”
“不是我,是我那边一个亲戚开了家小布行,想找你们做点加工,意思是先做一批样板,走短线。”
陈北靠在床头,盯着天花板,听着廖文初慢吞吞的语气,不动声色:“你亲戚叫什么名?”
“姓王,王大顺,以前是做印染的,后来跑单搞了点布头,最近才刚注册个体户。”
“哦。”
“对了,他说如果你们账结得干净,后面还有两单可以接。”
陈北坐起来,“今天上午让他来,带合同,别带嘴。”
“好说。”
电话挂断,陈北披上衣服起身,脚底还是发软。
这几天太撑了,靠药物顶着,现在连睡觉都能梦见发票和返单号,身体明显吃不消。
他洗了把冷水脸,拎着水壶去厂后面烧水,一路走过去,看见厂门口围了几个人,都是工人模样,围着一张纸叽叽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