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三天没睡囫囵觉。
他不是不知道身体撑不住,只是不敢停。厂子才刚响,账务又开始试水,如果这时候他倒了,不光是厂会垮,兄弟们也会全线崩。
他坐在办公室窗边,天还没亮,整个厂区都安静得像死了一样。角落里那个水管还滴滴答答,隔着门听着心烦。
“哥。”
菜素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刚复印好的《材料流程函》。
“对面全批了。”他说。
陈北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咳了一下,喉咙有点干,烧还没退,舌头发苦。
“这几天你真扛疯了。”菜素皱着眉,“你要是真倒下,我们怎么办?”
陈北站起来走到饮水机那,接了半杯水,一仰头全干了。
“你撑得起吗?”他反问。
菜素挠挠头,不说话了。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倒。”
“这不是飞星撑不撑得住,是兄弟们靠不靠得住。”
“我现在一倒,这厂四散八裂。”
“我连那笔二十万的老账都得自己填回去。”
他这么一说,菜素更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递过手里的文件:“都盖了章了,剩下就等你敲板了。”
陈北点点头,“今天中午,把‘账务公示板’更新。”
“这单结不结的回来先不说,至少得让人知道我们敢接。”
“这厂子,不靠退让活着。”
……
中午十一点,厂门口的铁皮墙上贴出新的红榜:
【死账试水单:锦川返工货单】
【执行人:陈北】
【目前进度:合同补全,流程核对完成,收货责任人函件待签】
【预计返款周期:三十日内】
整个红榜贴出来没多久,厂区开始炸了锅。
“这单他还真接?”
“不是说这单早被人断了,根本结不回来?”
“他命不要了?”
“真要收回来了,我得给他磕一个。”
陈北从后门出来,顶着热风一个人走到仓库。
他手里拿着退货登记册,在清点那七千四百多件返工货。
每一包他都亲自拆了一遍,看缝线、看返工标签、看编号对不对。
旁边几个工人开始围着看,有个年轻的女工忍不住嘀咕:“厂主自己下场收货?他不嫌脏啊?”
陈北听见了,没理,继续干。
过了几分钟,那女工也不好意思了,自己去拿了剪刀和笔,跟着一起清。
下午两点,热浪最毒的时候,厂外来了一辆金杯面包。
几个男人下来,四十多岁,胳膊刺着墨迹,手上还有纹。
门卫刚要拦,领头的笑着说:“我们找陈北,聊点合作的事。”
门卫一听合作俩字就傻了,打电话进去。
陈北接了,说:“让进。”
几分钟后,办公室坐了七个人,个个吊儿郎当,抽烟吐灰,桌上还放着一袋东西。
“哥,这是一点意思。”其中一人笑嘻嘻地把袋子往陈北面前一推,“我们旺财社,听说你这厂最近做得不错。”
“咱不废话,兄弟你也累了好几天了。”
“这点意思,你收下。”
“以后我们帮你管账、帮你盯人、帮你守厂区。”
“你只要收账就行。”
陈北看都没看袋子,直接问:“几几分?”
“七三。你三。”
“滚。”陈北没犹豫。
那人脸色一沉,“陈北,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啊。”
“我们旺财社是看得起你,才亲自来一趟。”
“你要是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们兄弟以后脸往哪搁?”
“脸?”陈北站起来,“你要脸,干嘛不去派出所值夜班?”
“我这厂从头到尾没靠过你们。”
“现在单子一来,你们也想分?”
“我说得明白点,我陈北出来干第一天,就没想过和谁分账。”
“我帮工人要命的钱,凭什么给你们七成?”
那几人站了起来。
气氛僵住了。
空气里连风扇都像停了。
带头那人突然笑了,拿起袋子晃了晃:“好,陈北你行。”
“我记住你了。”
“你要是真能活过三个月,我亲自来给你上香。”
陈北坐下,点了一支烟,没回头:“不用三个月。”
“我这厂干一天,就不会让你们插进来一根指头。”
几人转身走了,门口那人临走前回头啐了一口:“迟早你得跪着把我们请回来。”
门关上的那一刻,屋里只剩下陈北一个人。
烟还没抽完,电话响了。
是沈兰。
“你是不是见旺财社的人了?”
“你怎么知道?”
“夜场有人看见他们往你厂开。”
“然后呢?”
“你拒了?”
“嗯。”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
沈兰没再说话。
半天,她又来了一句:“你要是死了,别连累我。”
陈北低笑了一声:“你要是真怕,走就是。”
“我可没逼你回来。”
沈兰那头没再说话,直接挂了。
……
傍晚五点,陈北照常去仓库盘点那批返工货。
天边的太阳低了,铁皮屋顶照得发烫。
他蹲在地上,一包一包数着那批死货。
菜素走过来,递了瓶矿泉水:“哥,你真不怕?”
“怕啥?”
“他们要真下死手,你不就完了?”
“他们下手也得看账。”
“咱们只认白纸。”
“他们要打,就先把我这账给打烂了。”
陈北站起来,擦了把汗。
“等哪天我真撑不住了,再说别的。”
“现在——没到那时候。”
天黑得快,飞星厂的灯慢慢亮起来。
铁皮屋顶下,那几台旧机子还在“哒哒哒”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