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星厂的围墙是铁皮焊的,原本是防偷防抢的。
这年头谁还真偷?真抢?
怕的是心散,怕的是人走账空。
沈兰要回来,是陈北自己提出来的。
菜素一听,脑子就有点乱。
“你确定?她原来是金花那边的人。”
陈北把烟掐了,起身走到窗边,外头是村子早上五点的天,还没亮,厂房角落那盏常年不灭的黄灯还在闪。
“就是她原来是金花的人,我才要让她回来。”
“你这是引狼入室。”
陈北没回,只把桌上那本“账务分流表”摊开,一页一页翻。
飞星厂现在账压太满,三家客户共五笔旧单,其中两笔在死期前两天突然要求换料,剩下三笔还没打完对账单。
厂子才刚响,屁股还没坐热,客户已经开始试水了。
这时候要是还靠原来的账务节奏,等于慢性出血,最后不是账崩,是人先倒。
陈北不是没看出来。
菜素这些天连轴转,人是靠谱,但终归不是专业账房出身,有的环节操作太细了也不放心外人管,他又全压在自己身上。
“沈兰那人清醒,有脑子。”陈北翻到最后一页,“她能压住一部分杂账。”
“她肯来?”菜素皱眉,“她要真站咱这边,早就来了。”
“她来不来,不看她嘴上说什么。”陈北拿起笔,圈了一个名字,“看她怎么动。”
……
沈兰是第二天下午来的。
没提前打电话,也没说带什么,就一包烟,一身牛仔外套,提着包进了厂区。
门卫看了她一眼,刚想问点啥,就看见陈北从仓库门口走过来,抬手,“让她进。”
沈兰没说话,径直往办公室走。
陈北在门口等她,楼梯拐角的地方没灯,光打在墙上,有点昏。
她站住了,看着他,没说话。
陈北让了让,“进去聊。”
小办公室里没什么摆设,一张桌子,两把旧椅子,靠墙那边堆着账务袋和白纸账单样本。
沈兰坐下,腿都没换方向,“你这厂子,比夜总会还冷。”
陈北没接,只问她,“来干活?”
沈兰:“不干活我来干嘛?看你?”
陈北抽屉里拿出一叠单子,递过去,“飞宏、海布行、红叶三家账,进度写这。”
“你不是让我做账?”沈兰没接,反问。
“你得先熟账。”陈北站起来,走到水壶边给她倒水,“飞星厂的账不是光看金额。”
“你要知道这笔单谁下的,哪天走的货,谁签的收,返款时间有没有变。”
“这些都在账后头。”
“你说这话挺老板的。”沈兰语气有点冲。
陈北没回,只把水杯递过去。
她没接。
两人就这么僵着。
厂外有人在喊叫搬货,仓库方向传来拖轮胎的声音。
沈兰最终拿过那堆单子,翻开看了几页,皱眉。
“你这边账务跟我们夜场那边完全两码事。”
“你这边看的是合同、回执,我们那边看的全是人情和酒局。”
“你不怕我搞砸?”
陈北:“你能搞砸,我认。”
“你搞不砸,那你就在这留下。”
“你这是啥意思?”
“厂子靠账活,账靠人压,你要是压得住,我认你。”
沈兰盯着他几秒,突然站起来。
“给我一间空屋,我自己摆桌子。”
“你真要干?”
“你不是说认我么?”
陈北没回,只打开门,“后面机修那边有个没人的办公室,你自己去挑。”
沈兰拎起包,走了。
她一走,菜素从隔壁溜进来,“真留她啊?”
“她刚才看账时候,顺手翻到了厂工考勤。”
“说明她不光看数字,也看人。”
陈北把那张考勤表从桌子底抽出来,“我也看见了。”
“她适合。”
“可她要是反水呢?”
“我早晚也要碰她那一下。”
“你还真打算让她——”
“她要真能压住这一轮混账,那她就不是金花的人。”
“她是我的账房。”
……
第二天下午,厂房西边的仓库突然堵人。
一个海布行的小伙子急冲冲跑来,手里捏着一沓发票,喊:“飞星厂的谁负责收账?”
“我们那批货退单了,红单还在你们这没回!”
菜素急了,“不是说结了吗?”
小伙子急的不行,“上面说流程错了,红单盖章错地方了,飞星那边不能结!”
沈兰第一时间从账务室出来,拿过那单子翻了翻,三秒钟后直接问:“你们的收货人在厂里吗?”
小伙子一愣,“不在,回南头去了。”
“那你这个章谁盖的?”
“我们副主管盖的。”
“错在哪?”
“说是‘授权不清’,不认这章。”
沈兰低头看了几秒,翻到背后附页,一把抽出那张附属授权函,“这个人,是你们主管指定的账务代理?”
“是啊。”
“但你们主合同没写‘可授权’。”
“……啊?”
沈兰把那张纸拍回他手里,“这单不是我们流程出错,是你们内部合同跟章对不上。”
“你现在拿回去,说是我们这边退回,要重跑审批。”
“结不了账你回去说,找你们厂财务打‘授权修正函’,回头再走一次盖章流程。”
“我们三天内不会处理这单,等你们那边回。”
说完转身走了。
小伙子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菜素看的头皮发麻,等她走远了才跑过去:“兰姐你这架势……你不是才刚进厂两天?”
“我们夜场的账不比你们少。”沈兰头也没回,“只不过以前结的是酒水单。”
“现在结的是合同。”
……
这一场事后,厂里人都知道账务室换人了。
沈兰没怎么出办公室,账本贴着墙一排排,全是她亲手写的。
陈北晚上下班走去一趟,看到她趴在桌子上,一页页贴签条,核对发票、章、签字人、返工批次、出货顺序。
她抬头问了句:“你这厂子,图个啥?”
陈北说:“图个账清。”
沈兰低头,继续写。
厂外风吹得铁皮墙咣咣响,陈北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厂门外,几个女工围着贴墙的那张“红榜”,议论声越来越多:
“沈姐真的回来了?”
“她不是夜场那边的么?”
“回来干账了?真能干?”
“能不能干先不说,她刚才那一顿操作,我听的都想回家写合同了。”
陈北从人群边擦身而过,背挺的笔直,一句话没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