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没人写名字,就全厂扣绩效。”
“写了,账我认,钱我赔。”
“但人不能没规矩。”
屋子一片死寂。
第七分钟,终于有人走出来,低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是个十八岁的新工,来厂才半个月,家里穷,之前说过妹妹读书缺学费。
陈北看着他写完,接过纸,“货我看见了,算偷。”
“但你写了名字,算担当。”
“这笔账,我替你结。”
“明天,你自己去工人群,把事说清楚。”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但只有这一次。”
小伙红着脸点头,转身走了,没人笑,也没人指责。
飞星厂立规矩的方式,从不是打人,而是让人知道——规矩不是拿来摆的,是命换的。
当天中午,飞星厂门口的“账务公示板”正式挂出。
白纸黑字,贴着当天的所有应收账、核查账、冻结账,还有执行人名单。
最醒目的,是最上面那一行:
【所有账,责任对人】
【所有人,对账负责】
女工们经过的时候,一个个都在窃窃私语。
“你看上头那是谁?”
“好像是厂主自己的名字也挂了?”
“哇,他连自己都上墙啊?”
“这不是整事,这是整命啊……”
陈北坐在办公室,透过窗户看着那面墙,点了根烟,没说话。
他不是想当榜样。
他是想让这些人知道,跟他混,不是混账,是混账本。
下午四点,菜素带来一份名单。
“哥,金花那边,又送人来了。”
“这次是一个叫叶静的,说是夜总会那边退下来的,想在你厂里混个位置。”
“我查过了,她以前在紫都那边,陪过几个大老板,现在说自己‘改过自新’。”
陈北看了眼名单,没动。
“叫她来。”
十分钟后,叶静来了。
穿的得体,说话温柔,眼神不飘。
“陈老板你好,我是金花姐介绍的。”
“她说你这边厂子干得不错,我想来换个活路。”
“我以前做夜场,知道人情世故,但现在不想再碰那些事了。”
“你这边……能给个机会吗?”
陈北把手搭在桌上,声音平淡:“你真想干厂里的事?”
“是。”
“那我问你。”
“你会裁布吗?”
“会一点。”
“会看工单吗?”
“可以学。”
“你能接受两班倒,干到凌晨?”
叶静犹豫了一下,“……能。”
陈北点点头:“那你去食堂,打杂一个星期。”
“干好了转正,干不好你走人。”
叶静脸色一变,但没多说,只是点头:“好。”
她走后,菜素凑过来:“哥,你真让她去打杂?”
“她这种人,肯定是金花看着送的。”
“要是让她混进来了,厂里女工非闹翻天不可。”
陈北揉了揉眉心:“我不是要她干成。”
“我是要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人嘛,想转型可以,但不是一转就能换命。”
“要想跟着我混——得先能吃得下厂饭。”
当天傍晚,仓库来了新订单。
一个叫“海布行”的客户派人上门,说要谈长期合作。
陈北接见了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小老板,戴着副金丝边眼镜,一开口就带着火气:“陈老板是吧?”
“我听说你们厂账务做得好,人手也齐。”
“但我先丑话说前头,我的单子脾气大,不服管的人别干。”
“你能压住工人,我就签你。”
陈北笑了笑:“你放心,我们这厂,不管人,只管账。”
“账在,人不闹。”
那人点头,“好,先下两千件,三天内交货,验货标准我们这边来定。”
“可以。”陈北拍板。
新单下来,整个厂又活了。
车间加班,仓库忙得一塌糊涂,账务组天天爆单。
菜素把所有单子分门别类,贴到“白纸账务”墙上,每过两小时更新一次。
工人们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主动围着看,逐渐有了参与感。
厂子也终于,从“勉强活着”变成了“有人气”。
晚上八点,陈北坐在办公室喝茶。
沈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账册。
“你还真把‘白纸账务’玩明白了。”
“现在厂里的女工都说你是算命的——把账算明白了,命也顺了。”
陈北笑了笑,“她们说得对。”
“这厂不是靠我活着,是靠账活着。”
沈兰看着他,忽然轻声说:
“陈北。”
“我今天在外面听到个事儿。”
“金花可能在筹划一家‘外包厂’,想和你对着干。”
陈北茶杯一顿,“她要亲自下场了?”
“不是她自己,是她让另一个人顶名。”
“但所有资源都是她的。”
“她那边有人、有钱、有关系。”
“你现在还没法硬怼。”
陈北沉默一会儿,没说话。
他把茶喝完,站起身,看着窗外的黑夜。
“她要干,就让她干。”
“我干的,是账。”
“她干的,是人。”
“谁先死,厂门口那面墙会告诉我们。”
窗外风一阵一阵吹过,飞星厂的灯,却一盏都没灭。
这一晚,风比平时大了点。
飞星厂的铁皮屋顶吹得啪啪响,仓库角落的帆布被卷起一角,露出里面堆得整整齐齐的布匹——全是陈北亲自盯货验过的,一块都没出过差。
凌晨一点半,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陈北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边压着一本账册,封面写着四个字:
“厂命如账。”
桌角那杯水早就凉透,但人没动。
直到窗外传来敲玻璃的声音,陈北猛地醒来,抬头一看,是沈兰。
她站在窗外,小声喊:“开门。”
陈北揉了揉眼睛,去开了门。
“什么事?”
沈兰没急着说话,把手里的一叠资料递了进去:“你看看这个。”
陈北接过一看,眼神一凝——
是一个厂子新注册的资料,名叫“东盛布行合作社”。
但注册地址,是在西沙口。
而法人代表一栏,写着的是——蔡萍。
陈北眉头皱得更紧:“金花要动了?”
沈兰点头,“她把蔡萍扶上台面,注册了厂子,走的是合作社牌照,不需要跟你正面冲突。”
“但你知道的——她是奔着抢你客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