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后悔。”
“为什么?”
“她从没打算要我。”
沈兰没再接话。
晚上九点,胖子拄着拐回来了,腿还绑着绷带,脚肿的像馒头。
一进门就喊:“哥,我明天能上班了!”
陈北瞪他一眼:“你再走进车间,我明天就把你炖汤。”
“那我干嘛?”
“明天带人贴牌。”
“我们下一单,要打‘瑞姿’商标,那边客户催的紧。”
“你腿不好,就干文活。”
胖子一听顿时来了劲:“好嘞哥,我拿个小本本,专门记谁偷懒!”
陈北没说话,从抽屉里抽出几张合同,签上名,贴上标签,叠的整整齐齐。
夜深了,厂里只剩仓库灯还亮着。
陈北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翻着工人档案表,一页页看过去。
这些人,跟他一样,都是跑出来的。
有的跑出苦日子,有的跑出烂命。
他不能保每个人都活的体面,但至少不能让他们在飞星厂死的不明不白。
菜素推门进来,递了一杯水:“哥,厂办那边传话了,说下周可能来稽查。”
“我们不合法。”
“但也不违法。”
陈北接过水,喝了一口,“那就让他们来。”
“我们厂里——干的是清账,不是黑账。”
这天晚上,西沙口夜总会的金花,坐在包厢里,喝了一口小酒。
她身边那女人问:“你表弟最近咋样?”
金花咂了咂嘴:“他啊……开始像个男人了。”
“那你还盯着他干嘛?”
金花笑了笑:“我怕他跑太快,没看路。”
飞星厂接下来的三天,厂里风平浪静。
机器照响,线头没断,饭点照开,工人没走。
陈北没觉的这是好事。
厂子太顺,就像人发烧前的一口气,捂的住一天,捂不住三天。
这天中午,金国阳带人贴完“瑞姿”那批商标,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一脸的意:“哥,牌子贴完了,那边客户刚打来电话,说飞星厂比他们原来的厂快一倍。”
陈北坐那翻着生产进度表,头也没抬:“快不是本事,稳才是。”
“我们再快出十批,也不如一个稳出货三个月的厂吃香。”
“你回去让他们把验针机调一调,前天那批货有一件跳针,客户照片发来了。”
金国阳“哎”了一声,转身出门。
刚走没两分钟,菜素进来,带着一张纸:“哥,出事了。”
陈北接过来一看,是一份“材料使用报表”——上头写着:
【第四车间,昨日用布3.7卷,产出工件184件,单耗0.0201】
“怎么了?”
“看这比例。”
“单耗超了5%。你给的标准是0.019。”
“也就是说,这车间昨天浪费了布将近一件的量。”
陈北指着报表边角:“这数据谁填的?”
“领料的谢君。”
陈北盯着那名字,脑子里转了一圈。
谢君,是最近刚转进来的女领工,干活麻利,话不多,跟谁都不热。
厂里开头几天,还帮忙管食堂排班,是沈兰介绍来的。
陈北手指敲着桌子,“叫她来。”
十分钟后,谢君站在办公室门口,穿着工作服,鞋子上还沾着线头。
“叫我?”
“你昨天的用布报表怎么来的?”
“现场数的。”
“车间浪费怎么这么多?”
谢君犹豫了一下,说:“机器跳线,布头剪多了。”
“剪多?”
“就那几件,实在没法用了。”
陈北点点头:“剪下来的布头呢?”
“扔仓库后面了。”
“现在呢?”
“还在。”
陈北没再多话,起身,带人直奔仓库后面那堆布头。
一到现场,几个工人正在后面晒太阳抽烟,一看厂主亲自过来了,全都一哄而散。
布头果然在,是蓝色的平纹布,散着一堆,光看着就不像“剪多了一点”的。
陈北蹲下去翻了翻,一把抓起一小坨布头,手指捏了一捏。
布料是新的,没有洗水,也没有上浆的痕迹。
这是原料,不是废料。
他看着那一堆东西,转头盯住谢君。
“你这剪的,不止5%。你这是整卷拿去切了玩。”
谢君咬了咬牙:“你要是觉着我偷了,你就报警。”
陈北没接话。
菜素站在旁边,低声说:“哥,这人有点反常。”
“她不是怕,是知道你动不了她。”
陈北没看谢君,只是说了一句:“她是谁介绍来的?”
菜素顿了一下:“金花。”
“之前你说她是沈兰那边的……其实是金花塞进来的。”
陈北没说话,站起身,把手里那团布头丢回去。
“布钱我扣。”
“工钱不发。”
“你要走,现在就走。”
谢君脸一拉,正要说话,沈兰从后面走出来,走的不快,但脚步稳。
“我带她走。”
“你不想让她出事,就别再逼了。”
陈北没看她,只转身往回走。
一路走到办公室门口,他都没开口。
等沈兰跟上来,他才在门口停下。
“你为什么要替她说话?”
“她是你的人?”
“不是。”沈兰看着他,“但她是我看进来的,我信过她。”
“那你信错了。”
“她的手,是拿钱的,不是干活的。”
“这种人你还信,她出事了,我这厂就不是厂了,是托儿所。”
“你是不是觉着我最近太硬?”
“那你走。”
沈兰一愣。
陈北也不解释,只把门关上,背对着她站了两秒,然后才说:
“我现在没法区分,你帮我是帮我,还是帮金花。”
“我不是怀疑你。”
“我是怕你哪天站在她那边了。”
屋里没声。
隔了一会儿,沈兰说:“她不是我带的,我不知道她是金花的人。”
“我只知道,你要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你迟早会变成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管钱、管人、管厂,但管不了自己。”
门没开,沈兰走了。
那一晚,厂里的灯关的格外早。
第二天,厂里又出幺蛾子。
接下来的订单客户打来电话,说飞星厂那批货,有十几件码数出错。
“你们是厂还是学徒班?”
“怎么发货之前不二次核对?”
“我们这客户是外贸客户,码数错了就是退货。”
“我们这边要求你们自费回收,重新发货。”
陈北接完电话,把仓库主任喊来,一顿骂。
但他没骂狠。
因为仓库主任是黄工伟介绍来的,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
人不坏,就是不懂数字。
“哥,我真是数错了,我眼神不好,那几件码数都差不多,看走了眼……”
陈北叹了口气,“你下次再看走,我真就只能让你回家吃饭了。”
“厂里不是养老院,我们这每一件错货,都是我跟人低头。”
这天晚上,陈北没加班,自己去了趟城东。
城东有个叫“万顺”的二手设备市场,他想去淘几台便宜的裁剪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