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关严,陈北坐那半天没动。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把那张“第三单”流程记录贴上墙。
纸刚贴好,厂门口又来人了——是隔壁厂一个采购带着单子来的。
陈北走出去,才听见那人问:
“你们飞星厂,还收人不?”
飞星厂的仓库门前,太阳晒得地皮发烫,陈北靠着门框,听着那个采购小哥在报单。
“我们厂在西口边上,叫华群服饰,这单是外贸尾单,布料客户给的,工艺简单,2000件T恤,三天内能不能交?”
“单价三块五一件。”
三块五?
陈北低头看了一眼小哥手上的单子,忍不住问了句:“这布料是客户自供?”
“嗯,客户包料、包工艺,我们就是包工钱。”
“那你们厂为啥不做?”
“厂长说人工出错率高,不划算。”
陈北想了想,“三块五一件,你找我,是谁介绍的?”
“红叶厂李姐。”小哥咧嘴一笑,“她说你们这厂干得快、管得严,靠谱。”
“我们是靠谱。”
“但你这个价,不靠谱。”
小哥陪笑:“我就是来探个路,能不能做你们看着来。”
陈北没直接答,只说:“我问你,客户在不在莞城?”
“不在,在泉州。”
“能签单吗?能预付定金吗?货检方式呢?”
“签不了,客户是熟人,一般我们厂都是先出货再结。”
陈北点点头:“我们厂现在还没开全线,这种不签单、不付款的活,接了是赌命。”
“你回去转告你老板,让他自己赌。”
“我们飞星,没工夫。”
小哥尴尬地笑了两声,抱着单子走了,临走前说:“李姐要是问起,我就说你们厂还在调机。”
陈北摆了摆手,没再多说。
这年头,送上门的活多半有问题,能砸死你。
刚进厂门,金国阳一瘸一拐的走来,手里拎着一袋冰块,脸皱得跟抹布似的:“哥,你要再不来,我腿都要化了。”
陈北看了眼他脚,问:“医生怎么说?”
“伤筋动骨一百天,说这几天不能下地。”
“你这是上梁不稳。”
“啥?”
“就是你这肥,压坏自己。”
“靠……”金国阳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压的吱嘎一声,“那我这几天就不干了?”
“你干不了也别添乱,留在厂里做‘巡线’。”
“啥是巡线?”
“每天把车间、仓库、工位、食堂走一遍,看看有啥不对劲的,工人掉线、布料浪费、偷摸早退、口角冲突,全记下来。”
“你不是打工,是监督。”
“明白没?”
金国阳一听这像点事,立马来了精神:“那我就是干部了?”
“你要觉着像干部,那你就真是了。”
到了晚上,厂里出了点岔子。
有几个女工在食堂后面抽烟,被敖雪兵撞上,一言不合吵了起来。
“厂规写得清清楚楚,车间不能抽烟,你们躲到后头点烟,是嫌我们这厂不够难?”
“你谁啊?你保安啊?你有穿制服吗?”
“你懂个屁,厂里出事了你负责?”
几个女人围着敖雪兵,声音不小,后厨的阿姨都听的见。
陈北听到吵闹,赶过去时,菜素已经拦了一半人,敖雪兵正撸着袖子,脸色发黑。
陈北没说话,直接走过去,在那女工脚边踢了一脚,把那根还在燃的烟头踢进下水道。
“飞星厂现在活多是运气,不是我们真牛。”
“但你们要是把厂点了,那就是我们活该。”
“今天谁抽烟的,留下名字,明天直接算工钱扣。”
“你们要觉着我不讲人情,可以现在走,我给你们发清工资,不差一分。”
几个女工互相看了看,没一个出声。
其中一个年纪大的低头说:“对不起,陈老板,我们错了。”
陈北点点头:“你们想抽烟,我不拦你们,但要在厂里抽——你们赔不起。”
“走吧。”
人散了。
敖雪兵还在喘,咬牙说:“哥,这些人真是不拿规矩当回事。”
“她们不是不认规矩,是没见过真有人把规矩当命。”
“你盯着点,从明天起,每个工位下面装烟感器。”
“真有人敢犯,再讲一次就不是讲道理了。”
“是请走。”
第二天早上,一件更操蛋的事来了。
仓库丢布了。
清点的时候少了一卷蓝色平纹布,是昨天刚到的,原计划是下批订单的备用料。
账本上写着十六卷,仓库只剩十五。
陈北第一反应不是找人骂,而是去调监控。
看完视频,他脸沉了。
布是昨天傍晚六点半送到的,当时搬货的是三个外面雇的短工,搬完走人。
但七点四十,有人进了仓库,背了个蛇皮袋出去。
人戴着口罩,看不清正脸。
陈北没说话,转头把监控拷贝给菜素,说:“传厂群,所有人都能看。”
“顺便说一句,这厂丢一卷布,赔一千。”
“我们不查人,只查账。”
“你今天没动货,明天账也的平。”
菜素咂舌:“你这手够狠。”
“我不是狠,是不想死。”
中午,厂里又跑了三个人。
一个女工说回老家照顾父母,另外两个没交代,直接人没影。
陈北查了一下资料——那三人正好和昨晚的那拨“烟民”同宿舍。
“这叫啥?”陈飞问,“她们怕了?”
“不怕,是觉的我们厂不好混。”
“她们要混夜场的活,早晚也能混出点来。”
“但咱这厂,不给她们面子。”
傍晚的时候,沈兰又来了。
这次没拿饭,也没带粥,手里拎了一大包卫生纸。
“厂里女工说,厕所纸总没了。”
“我就去楼下批发店拉了一点。”
陈北看她一眼:“你不是飞星的后勤。”
“我不是。”她把纸放下,“但你是。”
“你要真想混下去,就得照顾每个人的脸。”
“厂不就是给人活的吗?”
陈北没说话,沈兰靠着门框,悠悠地说:“你还真是变了。”
“以前你一穷二白的时候,见我都不敢说话。”
“现在跟谁都敢吼。”
陈北坐在椅子上,低头整理账,“我现在要养几十口人,我不吼,他们没饭。”
“金花知道你现在这么能了,会不会后悔没早点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