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把笔放下，淡淡说：“你要是觉得我们干不起来，就别打电话。”
“你怕了？”
“你给我一块地，我能给你两张单子。”
“你要是给我五十个女工，我能给你一天出货量过千。”
“但你给我一通电话，我只能挂了。”
说完这句，他就真挂了。
电话那头，金花拿着听筒，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这狗崽子——开始学咬人了。”
包厢里那几个夜场小妹不敢吭声，只是往后缩。
金花低头想了一会儿，笑了。
“这才有意思。”
“你要是连这点都挺不过——我真不想让你上岸了。”
夜风起，莞城厂区的灯一盏盏灭了。
飞星厂那条街，车间里还亮着一盏落地灯，是陈北让菜素加班整理账务用的。
桌上那杯白水都凉了，打印机还在缓慢吐纸。
陈北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挂着的流程图，忽然站起身，把那张纸又贴回去了。
贴完，他才回身说：
“我们这厂啊，没规矩就没命。”
菜素没说话，继续打表，啪嗒啪嗒响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厂门口又多了一辆三轮，是红叶厂的老会计亲自送单来了。
他把货单往桌上一放，问了句：
“还能接？”
陈北点头：“能。”
那会儿天还没亮透，厂门口冒着白气的豆浆摊都还没出锅。
红叶厂老会计两手插兜，站着看了陈北一眼：“这次不是上面扔的单，是我主动来找你的。”
“怎么说？”
“飞宏厂那边出了点事。”
“啥事？”
“厂办换人了，新来的主管是夜场背景，打算把供应链往自己那边倾斜。”
“我听说你这边人稳、货出得快，报个价我看看。”
陈北没急着回，只从桌子底下抽出一页A4纸，递了过去。
纸上是“飞星报价表（临时报价）”，不是最便宜的，但比星港低了几个点，原材料这块陈北让菜素研究得死死的，能省的地方，早就省到底线了。
老会计看完点点头：“布你们自己采？”
“自己采，自己验，自己裁。”
“成。”
“货期五天，先做一千八百件短袖，工艺图我让人下午送来。”
“发票——不走正规，可以现金清。”
陈北伸手，把那份报价表又收了回来，平铺放回文件夹里，抬头说了句：“先打五成定金。”
老会计愣了一下，笑了：“你这小子，比你账务时候还精。”
“讨账是收命的钱，做厂是换命的钱。”
“命值钱。”
“我现在不怕丢脸，就怕兄弟断饭。”
老会计没再多说什么，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叠现金，用橡皮筋扎着，厚厚一沓。
“三万六，五成。”
“剩下的，货到付清。”
陈北点头，从账本里抽出一张手写收据，“飞星账务收据·临时收款”盖章，一份撕了下来递过去。
那老头接过去看了看，咧咧嘴：“行，飞星这厂，我认。”
送走人后，陈北回到办公室，看着那摞现金，一时没动。
菜素端着昨晚剩的绿豆粥走进来，随口问：“谁送的钱？”
“红叶厂。”
“第二单来了？”
“不是，是第三单。”
“第三？”菜素眉头一挑，“第二单你还没安排吧？”
“第二单不是订单，是账。”
“啥意思？”
陈北把门一关，拉过卷尺和笔，“你去查一下，昨天从东沟口出来那批布料，有人报损超标了。”
“报多少？”
“本来是1.7米/件，现在变成1.9米。”
“多出来的是谁吃的？”
“这个账我要查明白。”
菜素立马明白了：“你怀疑有人吃料？”
“还没证据，不好动人。”
“但咱这厂刚立，不能开这口子。”
“你去盯，给我出个‘生产损耗记录表’，一件件查。”
“要是是女工疏忽，训话改就行。”
“要是上头人动的——让他自己滚。”
菜素点点头，立马去安排。
这头刚查账，那头厂里又出事。
金国阳在后仓干活，突然踩空脚，扭了脚，一屁股坐地上，疼得直抽气。
陈飞和陈道勇赶紧把人抬到医务间，结果厂医请假，屋里没人。
陈北赶到时，胖子坐在床边，嘴唇抖着：“哥，我没事，我能走。”
陈北看了眼他脚，肿成馒头了。
“走你个头。”他回头冲陈飞喊：“去村口叫个三轮，送医院。”
“账记清楚，医药费厂里报。”
“胖子这点命值不值钱我不知道，反正咱飞星的兄弟——不能躺着挨疼。”
陈飞转头冲出去，五分钟后就叫来辆三轮。
三轮停在厂门口，陈北亲自背着金国阳走下楼。
胖子嘴上还喊着：“哥，我太沉，你让我自己跳吧！”
“跳你个鬼。”
“咱厂没人拖着兄弟丢地上的。”
走到厂门口那会儿，门外刚好站着几个路过的工人，看到陈北背人那一幕，脸上说不上什么表情。
有人低声说了句：“这个厂啊……怕是能干点事。”
中午饭点，沈兰来了。
带了两个炒粉，一个鸡蛋汤，直接丢桌上。
“我听说胖子摔了？”
“人没事吧？”
陈北说：“送医院去了，骨头没断，就是扭了。”
沈兰点头：“那还好。”
她坐下来，把鸡蛋汤分成两碗，一碗递给陈北，一碗自己喝了。
“最近工人没怎么闹了。”
“你上次那一出，倒是把人都吓住了。”
陈北喝了口汤，咂咂嘴说：“盐多了。”
“对，我加的。”
“你要不喜欢，以后别喝。”
陈北看她一眼，把那碗喝了个干净：“挺好。”
沈兰笑了一下，也没再说话。
屋里安静一会儿后，她突然说：
“你觉的你这厂，能撑多久？”
“看我死不死。”
“你死了，那金花岂不是白疼你了？”
陈北手一顿，没抬头：“她不疼我。”
“是我欠她。”
沈兰摇头：“你不欠她。”
“她在夜场那几年，有没有人心疼她你不知道？”
“你在这边拼死拼活，她也不曾真帮你一把。”
“你不欠她，是你自己放不下。”
陈北没接话。
沈兰把吃完的饭盒一合，说：“你记住一句话。”
“我不是来陪你收账的。”
“我是来陪你活下去的。”
说完，她把碗丢洗手池，转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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