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财穿着背心,在厂房屋顶支了个小棚,一边看图纸一边用对讲机指挥。
“那边地坪先不要浇,我要先看排水能不能走。”
“走不了咱换线,不从原来那条主道走,咱挖侧边,搞一条暗沟。”
“记住,水电这事不能拖。”
“拖一天就是多一天变数。”
菜素这边也没闲着。
他绕开村里的供电系统,搞了一套“临时电箱”,电线从隔壁废弃仓库偷牵,牵到厂房墙根下。
“这叫打擦边球。”他对陈北说,“你不正式接电,他们也告不了你。”
“但我们机器已经能先运一批。”
“哥,我跟你讲——只要第一批机器一响,这事就稳了。”
陈北点头:“信号比手续更快。”
“只要有人看到我们真开工了,就有人来谈。”
而谈,真的来了。
第六天上午,一辆黑色面包车停在了厂房门口。
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金花。
穿了一身灰风衣,戴墨镜,踩高跟,像是来视察的女老板。
“哟,搞得挺像样。”
她四下看看,然后对陈北笑笑:“你这是打算真干下去了?”
陈北站在台阶上没动,低头看她:“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来看看。”
“你来得还挺主动。”
“我怕你栽得太快,来提个醒。”
“说。”
“你现在这套模式,撑得起第一步,撑不起第二步。”
“账务系统能省钱,但不能生钱。”
“你要靠这套逻辑开厂,迟早也得回到那套老路上去。”
“我不拦你,毕竟你还年轻。”
“年轻人,应该多犯错。”
陈北笑了。
“那我现在是不是也该说谢谢你给我机会犯错?”
金花耸耸肩:“随便你。”
“你如果哪天真熬不住了,夜总会的门还是给你留着。”
“你的人,我也还没动。”
说完,转身要走。
陈北却喊住她:“金花。”
她回头。
“你也老了。”
“你不敢赌了。”
金花盯着他看了两秒,没接话,直接上车走人。
面包车刚走,张继财就笑了。
“她来试底的。”
“看你到底是不是唬人。”
“哥,你要是真没点东西,她今天不走——她是来砸场子的。”
“但她走了,就说明她也没底。”
陈北点头:“她不敢赌我真能建成。”
“所以我们下一步——得先赢一局。”
“怎么赢?”
“让机器先响。”
当天晚上。
厂房里头,几台缝纫机提前架好。
不是新设备,是陈北从星港厂“借”的旧机子,用的还是半停产线上的零件拼出来的。
菜素牵电,金国阳搬货,敖雪兵守门。
晚上十一点,一声“哒——哒哒哒哒——”的缝纫机响彻整个厂房。
老厂房的砖墙把声音一层层传出去,像是闷雷,又像是敲锣打鼓。
张继财站在门口,叼着烟感慨一句:
“响了,就收不住了。”
而远处巷口,一辆老桑塔纳里。
金花靠在副驾驶,车窗半开,听着远处的缝纫声,表情看不出喜怒。
“姐,要不要断他电?”
“断了也没用。”
“那就砸了?”
“谁去砸?”
“找村里人。”
“村里现在都知道他是来真的,谁敢乱动?”
“那我们怎么办?”
金花慢慢闭上眼,轻声说了一句:
“让他响吧。”
缝纫机的声音一响,整个南丰村都安静了。
村口麻将馆停了牌,几户老头老太站在门口望着厂房方向,神情各异。
那声音断断续续,一直响到凌晨两点。
陈北坐在办公室没动,就听着那一台台旧机子带来的“命脉声”。
他知道,从今晚起,飞星厂是真的活了。
第二天一早,还没等他起床,门口就来了俩女工。
“听说你这边招人?”
“我在紫都厂干过五年,跑车、打扣都能做。”
“我刚从新永昌被裁,合同还在这,随时能过来。”
陈北坐起身:“你们消息挺快。”
“村里都传开了,说你厂响了。”
“机器响了,工资开得起吗?”
“管饭不?”
“干满一个月包不包社保?”
这些话,陈北听着耳熟。
他妈那年刚进厂时,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行。”他点点头,“你们去后面找菜素登记。”
“下午试岗。”
“工资按月发,干得好加绩效,迟到不打卡,走件计量。”
两人一听,不敢信:“真的不打卡?”
“走件啊姐,只要你一台缝纫机坐得住,三顿饭我都给你端到工位上。”
两人笑得合不拢嘴,转身就去登记。
到了下午,又来了七八个。
其中还有几个原先在星港厂里干活的老工头。
菜素在纸上边记边乐:“哥,再这么下去,我们人都不够安排活了。”
“先别招太多。”
“为什么?”
“我们没订单。”
“但不是已经能干了吗?”
“能干,不代表有人要。”
“我们得先找货。”
当天晚上,陈北去了趟星港厂,找的是他熟悉的老会计。
对方正在算红叶厂那边的布料账,一见他进来就压低声音:
“你疯了吧?你现在开了厂,还敢来?”
“我不是来偷活的。”
“那你来干嘛?”
“借个单。”
“借单?你知道这风险多大吗?”
“我不是拿星港的单。”
“是红叶的?”
“对。”
“红叶那边的单子,要不就是走正流程,要不就是老板亲戚干的,你插得进去?”
“我不插队。”
“我只接他们临时砍掉的那一批。”
“你疯了,那批是因为‘压价’,人家干不过才砍的。”
“你要接,就是亏钱。”
“我不亏。”
“怎么不亏?”
“因为我不用账房、组长、中层。”
“我就干到底层生产。”
“这些成本——我自己压。”
老会计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压低声音:“你是玩真的。”
“我从来没玩。”
第三天,红叶厂的临时单子,真的到了飞星厂。
是两千件短袖,供货期三天,款式简单,但布料刺手,原本就没人愿意接。
陈北拍板:“干。”
第一天试产,流水线调得乱七八糟,有女工闹着要走,有人偷懒,有人私拿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