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接下来的两天,西沙口却风声骤紧。
有厂主开始贴公告:“严禁厂工与非本厂人员接触,违者开除。”
也有人在厂区厕所、巷子口写标语:“白纸账务=收保护费。”
最狠的一条,是厂办放出来的风:
“再敢封厂的,一律按黑帮处理。”
三天后,事情爆了。
张继财在送一份“初步账单”给某厂厂主时,被当场扣了下来。
厂主报警,说“有人冒充公司收账”,条子来得飞快,直接把张继财拷上了车。
他连录音笔都没来得及按下。
菜素第一个接到消息,脸色当场变了,冲进陈北宿舍时手还在抖:“出事了,继财被带走了。”
“谁动的手?”
“是那家叫裕东的厂,他们一直跟厂办关系很硬,上个月还找厂办的人走账务白条。”
陈北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只是沉着脸穿上外套。
“我去一趟派出所。”
“你不能去。”菜素一把拉住他,“你现在是头,他们冲的就是你。你一露面,可能直接被拘。”
“那怎么办?”
“让我去,我带完整资料,我去压。”
陈北咬牙,没吭声,最终点了点头。
“菜素。”
“到。”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警告。”
“我知道。”
“这是要断我们命。”
傍晚,菜素背着一个鼓鼓的文件袋去了派出所。
三个小时后,张继财被放了出来。
人虽然没事,但脸上的巴掌印清清楚楚。
菜素把他接回来,一路没多说,直到回到飞宏。
“他们说我是冒充收账,问我是不是‘某组织’,还说西沙口不能搞这种‘非法讨债’,要不是我把三份原始材料都递上去了,估计今晚就得住看守所。”
“打你了?”陈北问。
张继财点头,笑着说:“小事儿。我最担心的不是我被打,是你真来了。你一来,后面事就大了。”
陈北坐在床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没人说话。
屋子里沉了十分钟。
然后——陈北起身,开口:
“我撑不住了。”
张继财怔住:“啥?”
“白纸账务,靠的就是‘规矩’、‘白纸’、‘工人支持’,但现在厂办开始扭曲舆论,直接抓人、造谣、封路……这不是我们那套规矩能应付得了的。”
“那你想咋整?”
陈北低声说:“我可能的……以黑应黑。”
“你什么意思?”
“我得找个真正能帮咱的人。”
“谁?”
陈北没说。
他从床底翻出一只旧皮箱,里头压着那天韩老板赔偿的钱,还有几份写了名字的账单。
他抽出一张,翻过来,背后写着三个字:
“沙姐馆”
第二天下午,陈北一个人去了“沙姐发艺”。
这是西沙口厂区最老的一家理发馆,挂着“洗剪吹”,实则什么都干。
坐镇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豹纹开衫,留半长卷发,腰粗胯宽,一坐下来比两个陈北还扎实。
“你是陈北?”
“我想见沙姐。”
“你就是前阵子带人封厂的那个陈北?”
“我就是。”
那女人上下打量他一圈,点了点头:“坐着等。”
五分钟后,后门帘子掀开,一个身穿墨绿长裙的女人走出来,戴墨镜,手上戴满戒指。
沙姐。
“你找我?”
“我是白纸账务的人。”
“我知道。”
“我不想再只是收账。”
“你想做什么?”
“我想……让西沙口听我的。”
沙姐摘下墨镜,看着他良久,吐出一句话:
“你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吗?”
“我知道。”陈北声音不高,“要么被抓,要么吃枪子。但我要做的,不是拿刀抢,是替工人讨命钱。”
沙姐笑了。
“你很会说话。”
“我不是说话,我是说心里话。”
“……我可以帮你。”
“但我不会白帮你。”
“你要什么?”
“从今天起,账务你继续收,但——后台是我。”
陈北没有马上答应。
沙姐也不急,就坐着,一根烟一根烟地抽。
半小时后。
陈北点头。
“行。”
“你有种。”沙姐笑了,“欢迎你,小老板。”
晚上回到宿舍,菜素见他一脸冷静,忙问:“咋样了?”
陈北脱下外套,丢在床上。
“以后我们账务帮,后台是沙姐。”
“你真拉了人?”
“她不会插手咱日常,但她能帮我们解决厂办背后那条线。”
“那代价呢?”
“以后白纸账务,每一单得拿出百分之二十,给她那边做‘协调费’。”
菜素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张继财从床上坐起来,脸还红着,语气却轻快多了。
“那咱们是不是——起飞了?”
陈北沉声说:
“没有起飞。”
从沙姐馆回来后,陈北整整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
西沙口的太阳没露脸,厂区空气闷得很,像是压着一口锅。
他坐起身,披件衣服走到窗边,外头厂区工人已经开始上工,三轮车、饭盒、手推车混在一块,吵吵嚷嚷,却又井然有序。
菜素抱着账本推门进来。
“厂办那边今早没动静。”
“厂区群里呢?”
“我们安排的几个舆论点都发了,反响挺正面。”
“好。”
陈北点头,然后坐下,从床下拿出一份名单。
“我们之前有多少活,是因为‘熟人’带来的?”
“七成。”
“剩下三成呢?”
“主动找上门的,但都不稳定。”
“从今天起,这三成的单,不接。”
菜素愣了:“不接?那钱呢?”
“我们现在,不缺这点钱。”
“你想干嘛?”
“我要让账务变品牌。”
菜素盯着他。
陈北指着名单:
“以后只接熟单,接之前全程留痕,流程化,每单备案。每次我们接活,就搞一张图,公众号、厂区群一起发,流程公开,让厂主知道我们不是乱来的,让工人知道我们在替他们干事。”
“那厂办那边?”
“他们走的是下三路,我们要走上面。”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北声音低了下来,“我知道我们已经开始沾黑,但不能全黑。”
“我不怕打架,也不怕坐牢,但我怕我们这一票人……走着走着变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