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点烟,发现打火机没油了。
他笑了下,随手把打火机丢进垃圾桶里,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第二天,韩老板的厂那边,又传来点动静。
陈道勇打电话过来:“韩狗又雇人了,这次不止上次那批,还有几个新来的,不是本地人,看着像做场地。”
陈北说:“晚上六点,厂门口集合。”
“带家伙不?”
“你觉得呢?”
电话那头笑了。
“行,那我先联系敖雪兵,他们俩正好都在。”
“叫上金国阳。”
“他上次不说怕了吗?”
“这次让他当哨兵。”
“妥。”
挂了电话,陈北坐在床上,开始收拾东西。
棉布绑带、酒精棉、欠条副本,一一装进袋子里。
最后把那个合同夹放最上面。
这些,是他的护身符。
但今晚,他准备不只靠这个。
中午刚过,飞宏纺织厂后面的空地上聚起了三五个年轻人。
厂里的午休时间一到,这些人不是回宿舍,而是躲在仓库角落抽烟、打屁、说段子,表面一派松散,实际上都不是善茬。
陈北今天没去上工,而是约了人来这边碰头。
除了敖雪兵、陈道勇、金国阳,还有一个刚从染布车间调过来的——菜素。
没人知道菜素真名,听说当年是搞车缝的,后来车缝线断了几十次,脾气一上来直接掀了缝纫机,然后被调岗。脑子灵,人精,只是不爱出头,平常总是笑眯眯的,谁也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陈北坐在一堆烂木头上,手里转着一根旧铁钉。
“今天晚上动韩老板。”他说。
“人凑齐了吗?”敖雪兵问。
“凑了。三个人够了。多了反而惹眼。”
“韩狗不是又找了人吗?”陈道勇挠了挠脖子,“要不要我喊个哥们带铁器来?”
“别。”陈北摆手,“场子不能闹大。我们收账,不是砍人。”
敖雪兵咧嘴:“你还真讲理。”
“讲理,是为了不让对方乱来。”
“的嘞。”
旁边的金国阳一直坐得老实,听到要动韩老板,腿都在抖。
“我、我能不能不去前线啊?我上回都快被拎走了。”
陈北瞥了他一眼:“你不用打,你守厂门口。有人来动静,第一时间发信。”
“那我拿啥信?没对讲机啊。”
菜素这时开口:“我给你做个信号绳,在口袋里拽一下,你拉两次,我这边就知道有人进场了。”
“你这都想好了?”
菜素笑了笑:“不是我想,是我早就预料到了——你们早晚要吃亏。”
陈北转过头看他:“你意思是我们走不长?”
“不是走不长,是你们这群人没章法。”菜素说完,蹲下来在地上用木棍画了一个图。
“你看啊,你们现在接的这些单子,靠啥撑起来的?”
“靠我们能打。”敖雪兵抢着回答。
“错。”菜素点了点地,“靠你们能打这事儿,只能撑一次。第二次,就有人请更能打的来了。第三次,人家请厂办出面。第四次,你们就该进拘留所了。”
“那你说靠啥?”
“靠组织,靠脑子。”
几人不吭声了。
菜素拿棍子点着地面:“你们现在这个账务系统,要真想做大,得分工。谁接单,谁收数,谁收合同,谁盯场子,谁打前哨。再不然,早晚有人掉链子。”
陈北听着没吭声,脑子却转起来了。
“你要是缺人手,我给你列个单子。”菜素又说。
“你想干?”
“我不干打架,我负责资料整理、账务对账、合同备份。”
“你要什么?”
“每单分我一个点。”
“一个点?”
“总额的一个点。”
陈北盯着他看了一会,伸出手:“成交。”
两人手一握。
旁边陈道勇撇嘴:“你就一个文员还要提成,真把自己当做账房的了?”
菜素笑眯眯:“账房先生,也能保命。”
三点散场。
陈北回到宿舍,关上门开始翻那一堆合同和欠条。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天收下来的票据,已经堆了一叠。
每一张白纸黑字上,都写着欠款数字、厂名、联系人、还款日期。他以前觉得这些只是工具,是为了讨债方便,现在忽然发现——这是命根子。
他把所有资料分门别类装进三个牛皮纸袋里,贴上编号。
再把今晚要用的韩老板那张单子抽出来,放进最上面。
晚饭前,金国阳来了一趟。
人没进屋,站在门口哆哆嗦嗦:“哥,那个……今晚我能不能不去啊?”
“怕?”
“不是怕……我是……我家里有事。”
陈北盯着他看了几秒,没说话,反倒笑了下。
“可以啊。”
“啊?”
“可以不来,但下一单的钱,你也别分。”
金国阳急了:“哥,我不是不干,只是今晚真不是时候。”
陈北摆手:“你走吧,我不拦你。”
金国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没说话,转头走了。
人一走,陈北把手里那张韩老板的合同揉了下,重新压在那沓欠条下面。
他不是不理解金国阳。
可就是因为懂,他才更不想惯着。
傍晚六点,车棚那边集合。
菜素拿来了信号绳,给了陈北一个简易打火石信号器,用来确认“场内情况”。
敖雪兵把铁管藏在裤腿里,陈道勇嘴里嚼着槟榔,一副要命的样子。
陈北穿着厂里的工作服,里面套着棉背心,合同、收条、备份单子全装在衣兜里,鞋带绑得紧紧的。
这一次,不只是为了钱。
而是为了让厂区知道——
白纸账务,不是只会讲理的。
晚上六点半,西沙口的天已经暗下来了。
街口那家兰州拉面还冒着热气,陈北一行人从对面小巷穿过,没人说话。敖雪兵把帽子压低,陈道勇嘴里叼着烟头,菜素则背着个小布包,走在最后。
“厂门口还是那保安。”敖雪兵低声说,“刚刚换班,换了个胖子。”
“进去。”陈北回了俩字。
他们进厂门时,保安抬头看了一眼,也没拦,估计是知道他们是“来谈账的”。只是那眼神……透着一股看戏的意思。
厂房深处的灯还亮着,但人影稀稀落落。
陈北带头走向办公室。
到了门口,他站定,敲了下门。
里面传出韩老板那熟悉的声音:“进来。”
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