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那个老赖厂不是还没结尾吗?”沈兰问。
“等着呢,今晚过去。”
沈兰叹了口气:“你迟早要被盯死。”
“我知道。”
沈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多说,转身出了门。
陈北坐在医务室抽了根烟,直到护士赶人,才慢慢起身离开。
中午,他在厂食堂随便扒了两口饭,手机响了,是菜素发来的短信:【红叶那边的单,厂里有人打听了三次,说要补几张欠条副本。】
他回:【发吗?】
菜素:【你说了算。】
陈北想了想,给他回了两个字:“不发。”
厂办的人想要白纸账务的资料,那就是要摸底了。他现在还没完全站稳脚,越是这样,就越得守住底牌。
下午的时候,黄工伟来了。
“听说你那边又有人被人打了?”
“陈飞。”
黄工伟在车间里点了根烟,一边擦手一边说:“你搞得太猛了。现在整个厂区都在看你,老子这几天走哪儿都有人问我,是不是你徒弟。”
“你说是了?”
“我说不是。”黄工咧嘴,“不过我也顺嘴夸了你两句,说你那身手不输当年厂拳击队那批人。”
陈北笑了笑:“你还真有脸。”
黄工伟瞅着他:“你别的意,讲真话,你要继续干这行,我不拦你。但你的听我一句劝,别指望规矩能保你。厂区从来不是讲理的地儿。
“你觉的合同、欠条这些白纸黑字能当命牌用?”
“我现在也不是全指望它。”
“那你指望啥?”
陈北没接话。
他知道自己现在就靠一股狠劲撑着。
真正的问题不是厂区里那些工人,而是厂办的势力,还有各厂的账主们,盯着他的人越来越多。
只要这次再搞出点名声来,就有人要动他了。
晚上九点,沈兰又来了。
她穿着件黑色长裙,外头披了件牛仔外套,手里提着一袋酒和两盒炒粉。
“刚送完客。”她坐下,把酒放桌上,“你别说我多事,我知道你不听,但我还是得说一句——”
“你想劝我别去了。”
“对。”
陈北没搭腔,拿起酒罐拉开,灌了一口。
沈兰看他喝完,才继续说:“韩老板那边,不止你一个人盯着。他前段时间欠了三家厂的钱,前几天刚有人去闹过,没讨回来。”
“我知道。”
“你是现在火,但你别忘了,你才来莞城多久?”
陈北沉默了会,才说:“这事,我不想等。”
“为什么?”
“他骗我一次了。我不能让他觉得还有第二次。”
沈兰没再说话,起身拿起袋子:“那你明天早上去之前,吃点东西。我明天白班,不能陪你过去。”
“嗯。”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别死。”
陈北抬手摆了下。
门合上了。
陈北坐在床上,低头看着那袋酒,过了一会,又点了根烟,嘴里喃喃道:
“这回,不止收钱。”
天还没亮,整个宿舍楼都还没起身,只有陈北的房间里亮着灯。
他坐在床边,脱了上衣,半边肩膀青得发紫,是前天在红叶厂门口被人拿水管抽的,那会儿没太在意,回头一摸才知道起了血肿。
床头摆着一壶热水,还有一条浸湿的毛巾。
门口响了两下,不重。
他没吭声,门自己推开了。
沈兰穿着厂里那套外套,里面是贴身短袖,脚上踩着布拖鞋,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药箱。
“我拿了点止血贴和跌打酒。”她边说边把门关上,走进来,“你昨天那一棍子,不处理不行。”
陈北皱了皱眉:“这事不是我让你来的。”
“你要不想让我来,可以现在让我走。”
他说不出话了,只能低头摸了根烟出来含着,没点火。
沈兰把药箱放下,坐到他身边,拉过他手里的毛巾,又拧干了些,把酒倒在毛巾上。
“疼你就吭声。”
陈北把烟叼紧,没出声。
沈兰动作很轻,可酒精下去的时候,火辣辣的烧,他肌肉一抽,差点躲开。
“忍着点。”她低声说。
毛巾沿着肩膀一点点擦,从肩胛骨一路往下,他浑身僵着,额头冒汗。
沈兰看着,心里又酸又气。
“你明明知道那边有问题,还是硬要去。”
“我不去,兄弟都觉得我怂了。”
“你怂点不行?你才十八岁。”
“十八也得吃饭。”
沈兰手顿了一下,随口问了句:“金花知道你要去?”
“她不会拦我。”
“她要是真关心你,早劝你别干了。”
陈北没说话。
沈兰咬了咬牙,又拿出一小包白药粉,倒在棉球上,贴着他背脊的淤青按下去。
陈北猛的吸了口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不下去你这样搞吗?”沈兰低着头擦着药,语气比刚才低了好几个调子,“我以前在店里,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谁都想着做一票大的,然后翻身。”
“但真翻身的,没几个。大多数——不是死在路上,就是进去了。”
“你跟他们不一样。”
陈北嗓子干涩。
“我和他们有啥不一样?”
“你有脑子,你有读过书,你做事有分寸,你还想着替人出头。”她声音轻得像耳边风一样,“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非要把自己往火坑里跳。”
陈北低着头,半晌没出声。
过了会,他问:“你在紫都看见金花了吧?”
“前天晚上,我刚好送酒过去,看见她陪那几个油子喝酒。”
“她看见你了没?”
“没。她喝得有点多。”
陈北把烟丢进垃圾桶里,低声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沈兰起身,把用完的药品收进药箱。
“不是她变了,是她没办法。”
她站着看着陈北。
“我们这样的人,没别的路走。”
陈北把衬衫穿上,慢慢扣好扣子。
“我会让她换条路走。”
“那你呢?”
“我走这条。”
沈兰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她走到门口,拧开门把时,又回过头来:“你明天真去?”
“嗯。”
“我如果有空,会去接你。”
陈北摇头:“你别来。”
“我不来,你就不怕被人抬回来?”
“怕也得去。”
沈兰盯了他几秒,什么都没说,拎着药箱走了。
门一关,屋里恢复了安静。
陈北靠在床头,盯着天花板。
他脑子里一会儿是沈兰那句“你有脑子”,一会儿又是金花在紫都被人灌酒的画面,脑仁突突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