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把沈兰的电话挂了。
裤兜里的诺基亚塑壳烫得慌,信号灯一闪一闪的,像催命一样。
他没立马动身去乐康夜总会,而是先去洗了把脸,站在洗手间的镜前看了会儿自己,嘴角还有点肿,昨天在老周厂那边收账,跟人拉扯起来,给别人口袋里抠欠条的时候挨了一拳。
“包厢302。”
他喃喃一句,转头就出了门。
沈兰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他发这种地址,乐康是紫都夜总会那边的分店,前段时间刚开张,听说专接熟客和上头单位的单。金花要真转场去了那,那就比以前更难拉出来。
十点刚过,陈北打了辆三轮,从宿舍那边直奔紫都。
夜总会的门头新换的霓虹灯,蓝紫交错,灯管还在滴滴作响。
门口两个保安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没拦他,他也懒得寒暄,抬腿进门。
三楼,包厢302。
走廊地毯踩上去有点滑,服务员迎面走过来问他是不是陈老板,他点了下头,那服务员直接把门推开。
里面坐着三个人。
金花靠在最里面的沙发上,穿着夜总会的制服,头发扎得高高的,看得出妆是刚补过,桌上剩下半瓶XO,还有两个不认识的油头中年人,一个正点着烟,另一个拿牙签剔牙。
陈北刚一进门,金花抬了下头,坐直了。
“你来啦。”她说完,站起身,跟那两个男的说了句:“我朋友来了,先出去一下。”
那俩人看了看陈北,没多话,起身走了。
包厢门一关,整个空间顿时安静。
陈北没坐,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你真转场了?”
金花弯下腰,把桌上的几只杯子慢慢往托盘里收。
“那边的场子黄了,经理跳单,拖了我们三个月的钱。我也没法子。”
陈北把手插进裤袋里,身子没动:“你要是想换工作,我想办法给你找。咱不至于非的待这。”
“你找啥工作?”金花收完杯子,抬头,“纺织厂一天几块钱?厂办都不要女的。你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
陈北没吭声。
金花语气缓下来一点:“我也没卖身,我就陪个酒,蹭个业绩,过两个月凑够钱,我就走。”
“你走?”
“我想搬回老家。你别给我再惹事了。”金花说这话的时候,站着往外走去,“你等我一会,我换个衣服。”
她一出门,门又合上。
陈北坐下了。
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望着桌上那瓶没喝完的XO,拿起一只杯子倒了点,灌进嘴里。
喉咙一烧,他闭了下眼。
十分钟后,门又开了。
金花换了件大衣,脚上的高跟也换成平底鞋,脸上的妆擦掉了一半,素了一点,看着像以前那会儿,陈北还在老家上学的时候,她给他送早饭的样子。
“走吧。”她说。
陈北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没说话。
夜总会门口那两个保安看见金花换了衣服,笑着打招呼,她也回了句。陈北低着头,没应。
出了门,风有点凉。
“我送你。”陈北说。
“你不用送,我自己打车。”
“我送你。”他说第二遍的时候,已经快走到马路对面了。
金花没再拗,默默跟着。
三轮车刚好过来,陈北挥了下手。
“去哪?”司机问。
“北湾街。”金花说。
“你回家?”
“搬地方了,之前那边有人闹事,隔壁那女的被人泼了水。”
陈北点了点头。
车上没再说话。
三轮嘎吱嘎吱地晃着,街边的店铺关了一半,远处几个小年轻站在面馆门口抽烟,大概也是下了班的。
到了北湾街口,金花下车,陈北也跟着下来。
“你干嘛下车?”
“我走走。”
金花瞅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真不打算收手?”
“等这一批账收完,我要开厂。”
金花怔了一下。
她愣着没动,最后只说了一句:“早点回去。”
说完,她转身往那条巷子走去。
陈北站在原地看着那背影,过了会,才转身往反方向走。
他兜里的诺基亚又响了,是菜素发的短信。
【那个厂的韩老板,明天一早有安排,要不要现在就过去堵?】
陈北看完,删了短信,把手机收好,径直朝宿舍那边走去。
鞋底摩擦地面,干脆利索,一路没回头。
第二天一早,飞宏纺织厂照常开工。
宿舍这边刚有人起床洗漱,厂区那边就传来了风声。
“你听说没?陈飞被人堵厕所了。”
“真的假的?厂办干的?”
“谁知道,反正人现在送医务室去了,脑门肿得跟猪头似的。”
陈北醒得早,刚从澡堂出来,身上还滴着水,就听到几个学徒在走廊上嘀咕。他一听到“陈飞”这名字,脑子立马清醒。
擦着头发出了门,直接冲宿舍管理员问:“谁进厂办那边了?”
老头子拿着茶杯看报纸,头也没抬:“你问啥?”
“陈飞出事了。”
“我刚听人说的,厕所里挨了闷棍,脖子后头青一块。到底咋回事不清楚,厂办人都当没听见。”
陈北啥也没说,转头往厂区医务室跑。
他刚到门口,沈兰正好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几片药。
她一看到陈北,愣了一下:“你也知道了?”
陈北点了点头,直接推门进去。
陈飞躺在床上,脑门肿着,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动不动。
“谁干的?”
“没看清。”陈飞声音低的很,“我早上上厕所,刚拉拉链,就听背后一响,整个人就懵了。”
“来几个人?”
“俩。”
陈北皱着眉没说话。
沈兰进来,把药片放桌上:“医生说没大碍,就是脑震荡,有淤青。休两天就行。”
她转头看陈北:“有人盯你了。”
陈北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没点火,就叼在嘴里。
“厂办。”
“你有证据?”沈兰问。
“没有。”他摇了摇头,“但打人的人选时间,选地点,都太熟了。厕所那地方早上七点半没人,就那一两分钟,敲完就跑。”
沈兰没说话。
陈北心里憋着股火。
陈飞算是跟着他时间最长的弟兄了,当初在红叶厂,就是他帮忙打前站带的线。现在被人盯上,理由不用说,肯定是“白纸账务”最近搞得太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