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账务手册正式印出来的那天，陈北一口气骑三轮送了三家厂。
飞宏、红叶、东仁。
每到一个厂门口，他就拎一叠手册进去，找到之前接单的人，不多说什么，往桌上一拍。
“这是我们新的流程，你们厂的事，如果还有第二次，请先翻书第二张。”
“要是没有下一次，就当咱们这是告一段落。”
有人拿起翻了翻，有人笑着说：“你们这是打算搞成正经公司啊？”
陈北回：“我们不是打算，我们就是。”
第三家送完，天色已经偏晚，陈北在回厂的路上拐进了东排菜市场，买了两斤瘦肉，一块豆腐，一把香菜。
不是他想炖汤，是金花这几天不开工，在宿舍烧饭。
这点他心里门儿清。
晚上回宿舍时，金花正围着围裙在厨房剁蒜泥，沈兰坐在小桌上包饺子，胖子蹲在阳台洗菜，陈飞剁馅剁的胳膊直抖。
菜素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抄账务流程。
“你怎么才回来？”金花回头问。
“给几家厂送手册。”
“送完啦？”
“嗯。”
“手册有那么重要？”
陈北走到她身边，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我现在做的这件事，远比以前你陪酒那事更难看懂。”
“你们看得懂客人的酒量，我的看得懂厂主的脸皮。”
金花没说话，只是鼻子一皱：“你这身臭汗味，去冲个凉再来吃。”
陈北笑着点点头，转身进了浴室。
吃饭那晚，金花做了一桌。
陈北也没说感谢，坐下就开吃，沈兰倒了两瓶啤酒，说是庆祝“白纸账务有书了”，结果三瓶下肚，陈北还坐得端端正正，胖子却已经开始唱歌。
“你们谁失恋啊？哥唱一首《让我欢喜让我忧》给你们助助兴……”
没人理他。
菜素翻着本子，时不时在旁边小声问陈北：“哥，下一步我们要不要整个办公点？”
陈北把酒杯放下：“你说在哪？”
“厂区外有几家小铺子，腾空的，可以改成小事务所。”
“别急。”
“为啥？”
“现在咱们还是‘地下’的，办公点一出来，厂办第一个盯死你。”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开？”
陈北没接话，只是盯着碗里的饺子出了神。
金花突然插话：“你真打算把这条路走到底？”
“我不是打算，我已经在走。”
沈兰低着头笑了笑：“你知道这路尽头是啥吗？”
陈北看了她一眼，喝了口酒：“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条路比你们走的那条，至少少哭。”
金花没回嘴，沈兰也没再说话，屋里突然安静了两秒，只有胖子还在那嘶吼走调：“爱一个人好难～”
第二天早上，陈北醒得早。
天还没亮透，他一个人走去东仁布行，去看那笔“东风针织”的账有没有回款。
刚到门口，郭仁兴正好从仓库出来，一脸憔悴，但精神看上去轻松了些。
“北仔！到账了！”
陈北点头：“几点打的？”
“早上六点多，整整五万八，一分不少。”
“那就好。”
“你们这白纸账务，真顶事。”
陈北没笑，掏出本子，把这一单流程划掉，落款：完成。
回宿舍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刚上楼梯，宿舍门开了。
金花拎着个袋子出来，里面是换洗衣物，还有那瓶她一直舍不得用的香水。
她一看到陈北，愣了下。
“你去哪？”陈北问。
“我……姐那边找我，想让我过去住几天。”
“你不是说不去了？”
金花低头笑了笑：“我说不上夜场，又没说不出门。”
“那你多久回来？”
“不一定。”
“你要是走了，我给你留的位置就空了。”
“我走一阵，不是跑路。”
陈北没再说话。
金花走下楼梯那一刻，背影看上去不像以前那种“临时跑路”的样子，更像是有人想静一静。
沈兰站在阳台看了一眼，没问。
但她没说话，并不代表她没在意。
陈北坐在她旁边，点了根烟：“你们女人，是不是都爱搞这种不打招呼的离场？”
沈兰笑了笑：“我们女人啊，有时候就是想让你们男人多想想。”
“她要是真走了，你怎么办？”
陈北没说话。
沈兰靠近了一点，声音低下来：“她走，我留下。”
陈北侧头看了她一眼，沈兰这次没笑，眼神很清。
“我知道你不会选我，但你要记住，你再蠢，我也会在。”
“你要哪天真塌了，我不扶你，但我会站你边上。”
说完她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进屋了。
陈北坐着没动，烟抽了一半，风从阳台缝隙吹进来，把手册的封面页吹得哗哗响。
他低头一看，第一页上写的那行小字：
【白纸账务，是一份心气，不是活计。】
他把烟头摁灭了，轻声说了一句：
“那就不让她白等。”
陈北把烟头摁灭那刻，整个人像被点着了一样，火气从心里往外冒，却不是那种冲动，是——要干事的那种劲儿又上来了。
他想明白了。
金花不是不信他，她是怕自己信错了。
这世道最难的，不是赚钱，是让一个原本不信命的人，把命给你赌一把。
他不能让她觉得，这一把押得不值。
中午，陈北拎着剩下几本《白纸账务》手册去了“新田织带厂”，这是红叶介绍的单子，对方拖了四个月的货款，嘴上说“最近资金紧”，实际上新接了两个订单，忙得不行。
厂门口的仓库还在装货，工人全戴着红头巾，一看就是有人盯着纪律的那种场子。
陈北没多话，照流程，找人、确认、摆资料。
三件套一展开，对方车间主任眉头都皱起来了。
“你们怎么又是这一套？”
“我们一直是这一套。”
“别整那些没用的，钱不是我说了算。”
“谁说了算？”
“老板。”
“那叫他出来。”
“他今天不在厂。”
陈北翻了翻资料，把那份“客户催账通告模板”放到桌上。
“你还有十分钟打电话叫人，要不然我就贴。”
那主任火了：“你是不是觉得你们现在火，就能吓人？”
陈北点头：“你说得对，我是要吓人。”
“但我吓的不是你，是那些把签了字的合同当废纸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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