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吹着头发,突然问了句:“你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些什么人?”
陈北没接茬。
她又说:“我今天听沈兰说,有人盯上你们了。”
陈北这才抬头,“谁?”
“厂办,夜场那边的,还有……别的。”
金花语气有点绕,但意思明确。
陈北点点头:“知道了。”
“你要是真干出事了,你让你妈咋办?”
这话砸得他心口发闷。
“不会出事。”
“你说的。”
她关了吹风机,回房前停了一下,“我这几天不上班。”
陈北愣了一下。
“有人要订我整晚,我不接。”
“……”
“你不是说……要让我不上夜场吗?我现在等你兑现。”
说完,她进了房,门关上了。
陈北坐在椅子上,隔着那扇门,心跳乱了节奏。
他知道,从这晚起,他是真不能再退了。
金花那句话像把火,隔着门缝,把陈北心头点得通红通红。
她说她不上夜场了,说她等他兑现。
这不是开玩笑。
陈北那晚一宿没睡。
屋里风扇吱呀转了一整圈又一整圈,他却翻来覆去闭不上眼,脑子里全是金花换裙子时露出的那条锁骨、她走回房门前那句“你说的”。
像盯口子一样,刮在他心头,刮得他有点发痒,有点怕。
这份怕不是怕人,是怕自己真扛不起她的信。
第二天一早,宿舍几人都还没起,陈北就背着帆布包出门了。
他没去厂区,也没去茶摊,而是坐上了一辆去城东的三轮,颠了快一小时,到了一家老旧的印刷厂门口。
这家厂是黄工以前带他修机器时顺路提过的,说厂老板欠钱多,账烂,连出货单都懒得打,但设备全,还能干活。
陈北找的就是这种。
一进厂房,就是一股纸浆和铁皮混着的酸臭味,地上铺了三四层废纸堆,几个工人赤着膀子在换印版,热气蒸得满地都是脚印。
“找谁?”一个戴帽子的年轻人拎着扫帚问他。
“找你们老板,印资料的。”
“你预约了吗?”
“没。”
“那你等等吧,今天来的人多。”
陈北点了点头,靠在墙边站着,袋子不离手,汗一滴一滴地从脖子淌下来,也没擦。
等了快半个钟,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啤酒肚,袖子挽到肩膀,一边扇扇子一边叼着牙签。
“你找我?”
“你是郑老板?”
“是。”
“我想印点东西。”
“什么?”
“账务模板,三件套说明,合同范本,还有一套‘白纸账务’的流程手册。”
郑老板一听这几个词,眯起眼看了他一眼。
“你是……白纸账务的?”
“我叫陈北。”
“你们最近火啊。”郑老板咧嘴一笑,“有人拿你们那‘三件套’来找我做仿的。”
陈北不说话,从袋子里拿出一张白纸,一页页铺开,是他这两晚画的简版账务流程图,还有一个带表格的小册子模型。
“我想做这套,一共四十本,A5大小,封面用牛皮纸,内页普通。”
“预算多少?”
“七百。”
“你这是要给你们人手一份?”
“我要给厂主看。”
郑老板点了根烟,蹲下去看那些图纸,翻了翻,最后看了他一眼:“你这小子有点意思。”
“可以做,我给你打折,三天来拿。”
陈北点头:“今天能给我几本样板?”
郑老板冲车间吼了声:“老周,把这小兄弟的排个版,先打十本。”
办完事出来,天已经正热,陈北一手拎着印好的十本白纸账务手册,一路顶着太阳往回走。
他不是为了做宣传,而是想立规矩之前,得有人能看懂规矩长什么样。
下午,陈北把十本手册摊在303桌上,一页一页翻着讲。
“第一张,什么叫三件套。”
“第二张,流程图,看完别问为什么,就按图干。”
“第三张,对话模板。你见人先讲三句,不答应就不接活。”
“第四张,责任划分,主谈、外线、执行、内勤,谁干啥写得清清楚楚。”
几个人围坐着,连沈兰都坐在阳台门口听了一会儿。
陈飞眼神都快冒光了:“哥,你这玩意能出书了。”
胖子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句“每一笔拖账,都是别人拿你的命在做利息”,咂摸着嘴说:“这句写得绝。”
菜素拿本翻得最细,还拿铅笔在旁边记笔记,改了几个错字,最后抬头问:“你打算把这玩意普及出去?”
“我不是教人收账,我是要教人别被赖账。”
陈北站起来,扫了一圈,“这本书叫白纸账务·基础操作手册,谁进咱这伙,第一件事就是背这个。”
“只要你敢背,我就敢带你吃饭。”
“只要你能背明白,我就敢替你收账。”
说完他把手册一合,啪的一声放桌上。
没人笑,也没人说话。
但几个人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年头,能让一群半吊子厂工当回事的,不是拳头,是字。
晚上,陈北走回宿舍的时候,听见金花在阳台打电话。
她声音不大,但能听清。
“我这几天都不出场了,陈北那边有事要忙……嗯……不是,我不是不赚钱,是换了法子……对,白纸账务,就是你前两天问的那个。”
“……他不是我亲弟,但他做的事,比我以前见过的人都稳。”
陈北没进去,他靠在门口站了会儿,直到电话声停了才推门进去。
金花看了他一眼,“去哪了?”
“印资料。”
“你真打算把这事搞成正经的?”
“我搞的每一件事都正经。”
金花没说话,把桌上那杯茶往他这边推了推,“凉了,你凑合喝。”
陈北端起来,一口灌下去,涩,但有劲。
屋里很静,连胖子今天都没打呼。
沈兰还在洗澡,水声哗哗的,金花把衣服叠好准备回屋,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陈北一眼。
“你搞再多制度,你别忘了,你一开始,是为了我才下场的。”
陈北一愣。
金花回屋前又补了一句:“别把最开始那点心气丢了。”
门轻轻一关,整屋只剩陈北坐在灯下。
他低头翻着那本账务手册,翻到最后那页,空白的那页,他拿起笔,补了一行字:
【你不该只是工具,你的是给人点路走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