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在这里。”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张折的整整齐齐地回执。
陈北扫了一眼:“有签收,有对账,有提单,那他赖账就是耍赖了。”
“你想怎么处理?”
“我自己去找他谈过,他不接电话,去工地找他还被他手底下人泼了一身油漆,说让我滚。”
陈北听完也没说什么,把那张纸又折回去:“行,这单我们接了。”
“流程费照旧,回款后抽两成,白纸三件套照流程走。”
“你能保我这钱回来?”
“不能保,但我能保他以后想赖账的先掂量一下。”
郭仁兴点了点头,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其实他也不是最难缠的,最难缠的,是他背后那家出面搞运输的‘强通货运’。”
“他们在西沙口也有点根。”
陈北听完这句,心底倒是更踏实了几分。
“有根就好,那我就从根上拔起。”
他起身把茶喝了个干净,转身就走。
天彻底黑了,巷口那边,沈兰的短信刚发过来。
【陈北,你要是敢去夜场做事,我以后不理你。】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又收起手机,没回。
他知道,自己这一脚跨进去,走不回头了。可也正是这一步,决定了金花什么时候能从那间装了灯球和酒水单的房间走出来。
第二天一早,厂区还没开门,陈北已经在303阳台上坐着了。
一杯凉水,一支笔,半页写得歪歪扭扭的纸。
“每一笔拖账,都是别人拿你的命在做利息。”
这句话他写了三遍,才算满意。
鸡鸣三遍,阳光从宿舍楼间隙投下来的时候,沈兰那边传来消息。
“东风针织那个老板不在厂,早上去了强通货运。”
陈北看完消息,立刻发了语音给菜素:“带资料,十点出发,目标强通货运。”
“知道了。”
胖子还在床上呼呼睡,嘴角黏着口水,一条腿搭在床边,像猪腿挂着。
陈北踢了他一下:“起床,今天你上。”
“谁?我?我昨天才值班完……”
“东风针织那单,我要你去顶门。”
胖子顿时清醒了一点,挠着头坐起来:“要打不?”
“我不动手,你看情况。”
“你不动,我就看着。”
陈北没理他,拉开衣柜找了件干净衣服穿上,洗脸的时候镜子反光照出眼袋,熬了两夜,眼珠都有点泛红。
他没在意,甩干手出了门,临走前,把桌上的“流程三件套”装进帆布包,又塞了根撬棍进裤脚。
不是怕出事,是怕看人不爽。
十点整,强通货运门口。
这家公司地处西沙口与东排交界,厂区背后是一整排仓库和中转平台,运货的三轮、叉车、拖挂来来往往,一地的轮胎印子。
陈北他们仨到的时候,正好有一批货装上车,门口一片灰尘飞扬。
门卫是个脖子上挂哨子的老头,一看他们三人,立马喊:“干嘛的?”
“找人,东风针织的郑老板。”
“你谁啊?”
“白纸账务。”
老头愣了一下,看向陈北:“哪个白纸?”
“贴告示的那个。”
这句话一出,老头表情变了几分:“哦,你们啊,早说啊。”
他放行,但指了指:“郑老板现在在二楼会客室,跟我们老总在喝茶。”
陈北三人没废话,直接上了二楼。
走廊贴着“物流严禁吸烟”“货物上锁责任到人”的红纸标语,一股陈旧的烟油味夹杂着机油气。
会客室门没关,里面传来笑声。
陈北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屋里一桌人,郑老板坐右边,左边是个五十出头的秃头男,正往茶壶里加水。
“找谁?”秃头男语气不冷不热。
“郑老板,我们来对账。”
“你们谁?”
“白纸账务。”
这三个字一说完,郑老板脸色变了,杯子没拿稳,茶水洒了点在桌面上。
“你们……”
“红叶那边介绍的。”陈北把合同和签收单一一摆出来,“你们厂收了郭老板那批布,签字的是你们的人,现在账过期了,我们过来走流程。”
郑老板笑了两声,装傻:“这单我不清楚啊,我们采购签的,我最近人不在厂。”
“那你现在在。”
“你怎么一上来就咄咄逼人?”
“流程就是流程,三天内不处理,我贴纸,五天内不付款,我走通告。”
坐在主位的秃头男抬手了:“年轻人,先坐,别激动。”
陈北没动。
“我是强通这边的王主管。你们来讨账可以,但别把我们这当市场,怎么着也得有点讲头。”
“我讲的就是头。”
“你讲规矩可以,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这几天搞的事,引起厂办注意了?”
“知道。”
“那你还敢搞?”
“你们是不是有厂办人脉,我不管。但你欠的是厂里人的钱,不是我陈北的钱,我只替他们说话。”
那王主管看了他半天,冷笑一声:“你胆子挺大。”
陈北没接茬,从包里掏出打印好的催收通告,贴在他们会客室外面的白墙上。
“我说到做到。”
郑老板终于坐不住了:“别别别,我认,我认账!我那笔钱……真不是赖,是账上周转不开。”
“那你写个承诺函。”
“现在?”
“现在。”
“我……能不能改成下周?”
“不能。”
“你让我考虑一下——”
“那我继续贴纸。”
郑老板咬咬牙,从茶几下翻出一张便签纸,写上:“我郑某承诺,于5日内付清郭仁兴东仁布行货款五万八千元整。”
落款,签名,日期。
陈北一笔没改,收进档案袋。
出了强通货运,陈飞一边喘一边问:“哥,你是真不怕他们搞你啊?”
“我不搞他们就不错了。”
“那王主管……看你像是恨不得削你一顿。”
“他要真敢来,我就真敢站门口。”
陈北说完,朝宿舍方向走,脚下步子重,但背直。
走回303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一半。
宿舍楼下的公告栏上,还贴着那句:
【每一张白纸,都是写名字用的。】
有个小工蹲着抽烟,看了看那张纸,又看了看陈北,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北没回应,径直上楼。
宿舍没人,只有金花房门虚掩,里面传来水流声。
陈北走进房间,把今天那份承诺书装进文件夹,贴上“样板流程三号”的标签。
刚坐下,房门响了。
金花换了件睡裙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着,一只手拿着吹风机,一只手拿着香皂盒。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过去把吹风机插上。
风一开,头发乱飞,香味散开。
陈北坐那没动,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是呼呼风声,鼻子里是洗发水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