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只认纸上字。”
茶水间静了两秒。
那一瞬间,站老板右手边那人突然站起来,拍了下桌子:“你小子是来讨账还是来耍横?”
陈北站着不动,淡淡说:“流程走完,我们走人。你要觉得纸碍眼,那我明天换横幅。”
“你——”
老板摆手:“坐下。”
那人哼了一声,坐回去,屁股刚挨板凳,老板抬头盯了陈北几秒:“三天内给你打。”
“留书面。”
“我用不着写纸。”
“那你三天内要是没打,我就天天站你门口贴。”
“……你行。”
老板拿出厂签合同用的抬头纸,三两下写了个回执,落了字,盖了章。
陈北把纸收进文件夹,点头:“到时候等你消息。”
几人出门,天快黑了。
回去路上,陈飞一路没吭声。
一直到快进宿舍楼前,他才低声说了句:“北哥,你真能扛。”
陈北看了他一眼,拍了下他肩膀:“你今天站得挺稳,没丢人。”
“我……其实心里发怵。”
“下次就不怕了。”
他把那张写着“流程备档”的纸重新打印了十张,压在宿舍书桌角,一张一张编号。
晚上,金花回宿舍时正好看到陈北对着那几张纸发呆。
“又在搞你那讨债公司的事?”
“不是公司,组织。”
“一个意思。”
金花提着打包好的晚饭丢进厨房,拿了瓶水回来,递给他:“你一天到晚折腾这些,不累吗?”
“比天天等发工资不累。”
金花没说话。
屋里静了一会儿。
“你真觉得……你能让我们上岸?”
她突然问了一句。
陈北抬头看她,声音不高:“只要你愿意,我就不让你再陪酒。”
金花盯着他几秒,忽然转身进屋,把门关上。
第二天早上,桌上多了一杯热牛奶。
没人说放的,也没人问。
陈北喝了,出门时把那张写有“第五天付款”的盛邦单,贴进“样板流程一号”文件袋。
陈北喝完那杯牛奶,整个人反倒有点懵。
他不是没喝过牛奶,但很少有人给他留。
更别说,是金花这样的人。
那杯牛奶热的,说明不是昨晚放的,而是早上刚倒好的。她没多说一句,但动作说明了她看进去了。
“你要是真想她不上夜场,就别让她再看到你哪天躺着回来。”
这是菜素在路上跟他说的。
陈北没回话,但心里认了这句。
早上厂里没事,他把自己关在宿舍整理材料,把之前所有签字回执、流程说明、合同复印件做了分类。
纸堆一米高,压在303阳台的塑料桌上,风一吹,全是“你得把我收起来”的声音。
陈飞趴在床边问:“哥,你是打算开公司了?”
“公司哪那么好开。”陈北头也不抬,“现在厂办那边盯得死,咱要是去跑注册,第二天人就来查宿舍。”
“那你这是……”
“做准备。”
“啥准备?”
“人家打仗之前都得修路咱总不能一直靠着一张嘴接活。”
“那你是准备修哪条路?”
“夜场。”
陈飞一口凉气没喘上来,“你疯了?那地方你都敢碰?”
“碰夜场不是现在,是迟早。”
陈北说着,把文件整理好,按顺序封袋。一个袋子上写着【宿舍债务】,另一个袋子写着【厂区厂账】,最下面那个压着的,是新做的。
【会所客户账·预备】
这仨袋子一排摆好,陈北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
傍晚时分,沈兰提前下班。
她今天没穿工装,也没画夜场妆,只是戴了顶帽子,一身黑。
她走进门时,陈北刚把最后一页账册封完,整个人像刚从锅里捞出来似的,满身都是纸灰和印刷墨味。
“你又加班?”沈兰丢下包,“你这是搞的下账房呢?”
陈北把纸捆扎好,“我问你个事。”
“你说。”
“你们夜总会,是谁管排班和客户安排的?”
“我们组是阿彪。”
“阿彪是谁?”
“以前是保安,后来成了队长,管着一队女模。”
“你信他吗?”
“信啥?能信的早就信了。我们出事他帮忙遮一下,没出事的时候他就捞点回扣。”
“他吃得狠吗?”
沈兰坐下,拆了一根香蕉边吃边说:“也不狠,一桌酒下来他抽三百,客人给的贴身小费他不碰,姑娘给不出酒才会挨骂。”
“那要是你有个能管事的兄弟在场子里……”
“陈北,你打算干嘛?”
沈兰突然直视他,香蕉都忘了咬。
“我打听清楚,改天我要进去走一趟。”
“你疯了?你不是一直说让你嫂子上岸吗?你现在自己要下场?”
“我不是下场,我是看场。”
“你不懂这里头的水有多深。”
“我知道你那晚哭,不是因为怕韩老板,是怕自己有一天哭都没人看。”
沈兰没接话,空气一下静下来了。
陈北也没多说,站起来洗了个脸,换了件干净衣服就出门了。
夜风大,他走到巷口的时候接到了敖雪兵的电话。
“有人要见你。”
“谁?”
“东排那边的老郭,说他家厂出事了,账被人赖着还被泼油漆,他想找咱们出头。”
“在哪?”
“佳味楼后面的小茶摊,今晚十点。”
陈北一看表,还有半小时。
“你带人吗?”
“就我和他,怕惊动对方。”
“行,我过去。”
挂了电话,陈北转身拐进了厂东那条老巷子。
这条巷子白天人多,晚上只有狗和抽烟的人。他踩着青砖路走过去,鞋底是硬的,心是热的。
茶摊在巷尾,三张桌子,七个板凳,昏黄灯泡吊在天棚下,一壶铁观音放在煤炉上咕噜咕噜冒气。
敖雪兵坐在靠墙那边,正拿牙签剔牙,旁边一个五十来岁的瘦老头,一脸憔悴,手还在抖。
“北哥来了。”
陈北坐下,也没打招呼,直接问:“什么厂?什么事?”
“我叫郭仁兴,厂子叫东仁线布厂。”
“听过。”
“我们这批布是供给东风针织的,对方收货后开始说质量不过关,拒付尾款,结果后来发现,他根本不是质量问题,是压价。”
“你签收单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