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素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剪纸,铺了一地的A4。
楼下水泥地上还带着昨晚泼水的痕迹,鞋印干在上头,灰白一块,看得人膈应。昨晚那单失败的账已经传开了,厂区狗哥群里热闹了一整夜。
有人发那段视频——陈北他们被人当街泼水,三个人灰头土脸站门口的那段,画质模糊,角度却刁钻,正好拍到陈北抬手挡水、金胖子转身跳脚骂人的动作,菜素脸被遮住,倒成了“唯一冷静的”。
评论区全是冷嘲热讽:
“就这也叫账务组织?”
“白纸账务原来也不过如此。”
“还以为是收账的,原来是演小品的。”
胖子坐在楼梯口剥鸡蛋,塑料袋搁在腿上,手机开着外放,他一边看一边啃,越啃越憋气,最后啪一声把蛋壳摔地上,骂了一句:“我他娘的那天就是穿少了,不然……”
没人接他话。
菜素拎着胶带,已经开始贴新的一批公告。
陈北从楼上下来,手里提着一摞刚印好的“白纸账务·三件套标准说明”,走得慢,但脚底踩得死,到了楼下没说话,把纸分了堆,抬手指了几个点:
“厂大门、食堂外墙、宿舍口、电线杆,每处五张。”
“重复贴,贴三层。有人撕一层,底下还能压着。”
菜素应了一声,弯腰贴上去,一张一张压得平整。
陈北贴完最后一张,站那看了几秒,抽了张湿纸擦手。
他不急,昨晚那摊泼水的事,他没开口骂人也没开口安慰谁,吃了亏也没多说一句。就是今天一早把所有公告都换了一遍,把流程表重新编排,又多加了两条:
【如账务委托人无正当流程,白纸账务有权拒接】
【如客户存在威胁、恐吓、泼水等行为,自动启用联络通告程序,通报其他厂区】
这两条是他昨天半夜写的,写的时候没跟任何人说。
贴完纸,他没回宿舍,独自去了飞宏厂。
黄工伟在机台那边敲锤子,见陈北来了,皱着眉说:“你小子又去哪了?昨晚查轴承的工单谁收的?”
陈北一边换工服一边说:“我收的。”
“那张三偷懒你看见没?”
“看见了。”
“那你怎么没拎他?”
“他打招呼了,说老婆住院。”
黄工冷哼一声:“信他你傻。那老小子老婆上个月刚住过,这回换成他妈了吧?下次再看他偷懒,给我记下来,我去找厂长。”
陈北点头:“好。”
干了两小时活,汗都冒出来了,陈北歇手喝水,刚坐下,菜素从门口走进来,蹲他旁边低声说:“明丰厂那边又联系了。”
“又找我们?”
“说那单账现在有得谈,问我们今天还去不去。”
“去。”
陈北想都没想就答了。
“他们是不是怕了?”
“怕不是怕,是看咱贴了纸,他们觉得咱真不怕丢脸。”
“那你打算咋整?”
“流程不变,但这次我不带胖子去。”
“为啥?”
“他急,他心里气还没过,不适合谈。”
“那带谁?”
“我自己去。”
下午三点,陈北一人骑着厂里那台烂三轮到了明丰厂。
门口还是上次那俩守门的,一个戴鸭舌帽,一个光膀子抽烟,看见他又来了,互相看了一眼,但没笑。
陈北没理他们,进门直接找负责人。
这次换了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西裤皮鞋,领子扣得高,一副管账样子。
“是你?”
“我是白纸账务的陈北。”他把三件套摆桌上,顺手抽出新印的那张说明书,“上次你们说货没收,我们调了签收单,这上面有你们姓郑的采购亲笔签字,名字不是盖的,是写的,日期也全。”
“你们厂到底想不想结账?”
那男的没回话,翻了几页材料,看到那张“白纸账务·标准操作流程”时,停了一下。
“你们这个流程……是你们自己搞的?”
“是。”
“谁教的?”
“没人教,我自己理的。”
那人笑了笑:“还挺有点意思。你们这么搞……就不怕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们现在当不当回事不重要,关键是厂区有不少人觉得我们能把事办了。”
陈北说着,推了一张纸过去,“你们这单,是四万三,合同有、收货有、签收有,你要是今天确定付款时间,我可以给你留点余地,三天内打款不追滞纳金。”
“但你要是继续扯皮,我们就公布客户厂名。”
“公布?你这是威胁?”
“不是威胁,是流程。”
那人沉默了。
屋里空调开得响,陈北手上全是灰,没擦,喝了口矿泉水坐等他回答。
等了大概三分钟,那人才开口:“三天太急了,我们这边结账流程要跑财务、厂长、车间、出纳,一来一回根本压不下。”
“你们敢签合同三天结账,就得敢办。”
“……那五天。”
陈北没说话,掏出钢笔,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承诺函,把日期划掉,写了“第五天中午前结账,逾期每日追加滞纳金500元”。
签完自己名字后,把笔递过去。
那人盯着纸看了两秒,最后接过笔,也签了。
一张单搞定。
走出明丰厂的时候,陈北站门口抽了支烟,刚抽一口,身后那个戴鸭舌帽的守门人凑上来说:“小兄弟,你们白纸账务……收个人不?”
“你想干?”
“我以前在布行干过,看货、搬货、对货我熟。”
陈北掐了烟头:“你真想干,回头来飞宏找我,303宿舍,找菜素。”
那人点头:“好嘞。”
三轮车在破路上颠了半小时,回到厂区门口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刚一进宿舍,就听见金花在厨房叫:“谁把瓦斯阀关了?水烧到一半又没火了!”
陈北脱了工服,顺手走过去一看,煤气管是松的,估计是胖子做饭时没插紧。
他拧上去,拍了下灶台:“好了。”
金花嗯了一声,回头的时候看见他手上的一块淤青,问都没问,直接从锅里盛了碗汤:“先喝点,等下吃饭。”
陈北接过来,没说谢谢,坐在小饭桌边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