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陈北刚从机台边退下来,裤子上全是油污,正掂着锤子拧滑轮螺丝,电话响了。
菜素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语速不快不慢,但字字砸耳朵:“东排那边,发生事了。”
“说。”
“红叶厂楼上,有厂主跳楼了。”
陈北手一顿,手里的螺丝砸地上滚出去老远。
“哪家?”
“叫正鑫制布。”
“啥情况?”
“听说是被骗了货款,合同签了,发货了,货到了,对方失联,几十万没了。”
“厂主刚才从三楼阳台跳下去,没死,腿断了,正在送医院。”
“……报警了吗?”
“报警了,但警察只能立诈骗案,短时间内没用。”
陈北拧着眉头不说话。
旁边黄工看出他不对劲,问:“又出事了?”
陈北点了点头,把手上的工具一扔:“我请个假。”
黄工嘴上骂:“你小子天天不干正事。”但转身就跟组长说人放了。
中午,正鑫厂楼下。
陈北带着菜素、继财、胖子三人到了,厂门外围着一堆人,有人看热闹,有人唏嘘,有人拍视频。
陈北没看热闹,直奔办公室。
厂主的老婆正在收拾桌上的账本,一边收一边抹眼泪。
屋里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看样子是厂主女儿,正拿着电话跟什么人说话,情绪激动。
“我爸才不是跳票!那是被骗了!他跟对方谈了三个月了,对方身份证、公司抬头都有,钱都快到账了!”
“……你们非要说我爸是诈骗?他都跳楼了你们还说这话?”
陈北站在门口,咳了声:“打扰一下。”
两人都抬头看他。
“你们好,我是陈北,做厂区账务外包的。”
“我不卖账。”那姑娘马上摆手,“我们不是跑路,是被骗的!”
“我不是来收账的,我是来查账的。”陈北说着,把手里那只文件包放桌上,打开。
里面是几套标准化的空表:订单流程单、三方责任单、付款阶段核查单。
“我这边,有一套完整的流程模板。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免费帮你们把账过一遍,把这个事写成样板,然后——给你们出个声明。”
“声明?”厂主老婆红着眼看他,“你出什么声明?”
“现在所有人都在说你们跑路,对吧?你要是不澄清这件事,这个厂就算以后翻过来,也没人敢合作。”
“我出面做说明,附上流程记录,让人知道——你们不是赖账,是被骗货。”
厂主老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哽咽一句:“那你……你要收多少钱?”
陈北一挑眉:“你们都这样了,我还能收你钱?”
说完这句,他把包拉上,站起身:“我明天带人来,一起整理你们的资料。厂主住哪家医院,我也去一趟。”
厂主女儿眼圈一红,低声说:“谢谢你。”
陈北摆了摆手,没再回头。
……
晚上,宵夜摊,兄弟几个围着吃牛杂火锅。
继财啧啧地说:“你这事儿办得漂亮,立人设还立规矩,一石二鸟。”
“不是立人设,是不能让咱们西沙口的厂,出了事都没人说句公道话。”
“你打算以后接这种事?”胖子问。
“不接钱,但要做。”陈北拿筷子夹了块牛肚,蘸了干料放嘴里,“我们要让别人知道,我们不是来抢的,是来守的。”
“守什么?”
“守规矩。”
说完这句话,他把筷子放下,转头看着菜素。
“准备干正事了。”
“这还不叫正事?”菜素一愣。
“我要开始试着——注册我们自己的牌子了。”
那一瞬间,周围几人都安静了。
胖子嘴里的牛丸掉碗里都没听见,继财停下筷子,雪兵坐直了身子。
陈北夹了片粉肠,轻描淡写:“咱们干这行,不能一辈子被人看成是地下账、灰色工。要给兄弟们一个前台,能站出来的地方。”
“你要注册个啥?”
“代账服务。”
“名字想好了?”
陈北抿了一口啤酒,咧嘴笑了笑。
“就叫——白纸账务。”
“白纸账务”这四个字,是陈北在小饭馆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在纸巾上写出来的。
字体不工整,但笔划掷地有声。
他把纸巾折了两下,揣进兜里,回宿舍就开始张罗。
第一件事,是找工商所注册。
西沙口没办事窗口,他得跑去隔壁镇。
为了这事,他特意换了件洗干净的衬衫,裤脚还拿热水烫了边,头发抹了点啫喱,照着工地厕所的破镜子整了半小时,才敢出门。
“你打算用什么来注册?”菜素在厂门口等他。
“个人名义先开,法人写我。”
“地址呢?”
“厂区那边不是有块宿舍后面空的杂物间吗?写那,反正只要能挂地址就行。”
“经营范围?”
“你去网上搜一下‘工商注册里不容易被卡的账务类经营范围’,抄一套。”
“……你这是早就准备好了?”
“早就想干了。”
陈北坐上三轮车,拍了拍屁股边的小包,“户口本、身份证、照片、复印件,带齐了。”
“你真不怕查下来你这后头都是讨债生意?”
“我干的是讨债,但我写的是账务流程。”
“我教他们‘怎么讨’,但我对外写‘代账辅助’,你说哪个犯法?”
“……你这思路,比我们以前那帮卖发票的强多了。”菜素嘟囔。
到了工商窗口,一开始办事员还皱着眉头:“你这地址写宿舍?你当我们没去过?”
陈北笑嘻嘻地把一叠纸拿出来:“这是我们白纸账务的‘厂区账务服务倡议书’,目前已经为三家正规纺织厂提供协助。”
“另外还有正鑫厂发的联合说明信。”
“我们不是摆摊、不是开店,我们就是代厂子出面跑腿、整合同、捋流程。”
“没有招牌,没有接待,不对外开放。就办公,就写材料。”
“我就是想给西沙口这些老厂子建一套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