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没说话,接着往厂里走。
这年头的学徒,说白了就是干白工的,要运气不好,没出师前就碰上过节,那还得借钱给师傅送“孝敬”呢。
好在有了韩老板那单,陈北不用为钱发愁,这俩天也踏踏实实的跟敖雪兵学纺织,空了就给黄工打下手。
飞宏厂后院那堆轴承一盆一盆的堆着,全是油污混泥的,陈北一屁股蹲下去洗,手一搓就黑。水里泡着半个钟头都没干净,煤油味呛的他直想吐,但心里却不烦。
至少这种活儿,脏归脏,不坑人不挨打,心里踏实。
快到中午的时候,敖雪兵穿着1975年流行的格子衫,走了进来,拖了两瓶汽水,顺手丢了一根油条:“先吃着,道勇那边喊你,有事。”
“又有单子?”陈北咧咧嘴,抖了抖手上的油水。
“韩老板那单翻车了。”
“啊?他不认账?”
“比不认还狠,说账户冻结了,转不了。电话也不接了。明摆着耍赖。”
陈北拧开汽水灌了一口,没说话,喝完一抹嘴站起来:“走,过去看看。”
雨刚停,路上全是烂泥,三轮车颠的人直撞铁皮。道勇坐在车头抽烟,见他俩来了就没多说,抖抖灰,“东沟。”
他们仨在厂门口下车,一看门卫室空着,那个上次甩棍的光头也不见了。厂子里静的离谱,像是有事藏着不敢动。
刚一进办公楼,楼梯口就传来吼声“就这几个!”
紧接着一堆人冲了下来,十多个,全是陌生面孔,短发背心、腰上拴铁链的、还有拿着木棍的,冲着他们三人就扑过来。
“操,设了局!”敖雪兵直接抄起墙边扫帚柄就迎了上去。
陈北眼前没武器,一脚踢翻旁边废桶,从地上摸起一块红砖,压低身子冲了上去。
砰的一下,砖头砸在一个人肩上,陈北整个人也被撞倒。他胳膊一紧,把那人压住就是一顿狠砸,打的对方脸上全是血。可下一秒,背上就挨了一棍,疼的他眼前一黑。
“北子!退后!”道勇吼了一嗓子。
可陈北没退,强撑着翻身,从地上又摸了根钢管,牙关一咬,冲着人群就是抡。他打的不快,但下手准,一个扫腿带倒两人,一棍敲翻一条胳膊。几个混子见他不躲不闪、越打越疯,全都下意识后退。
敖雪兵那边也咬着牙顶着干,腰上挨了两下,硬是没倒。道勇冲最猛,双臂开路像疯牛,打的对方那头先乱了。
一场混战,从楼梯口打到厂区大厅,打的血溅地砖,叫声骂声一锅粥。
陈北是被打的最狠的那个,肩膀、肋骨、膝盖都中招了,可他就是不倒,一倒就爬起来,一爬起来就接着砸人,嘴里一句话都没吭,咬牙就是干。
最后几个混子见势不对,开始往后退,其中一个被踹倒在地,举手求饶:“哥,别打了……是韩老板叫我们来拖时间的……”
“他在哪?”陈北喘着粗气,拎着钢管冲进了办公室。
韩老板躲在办公桌后,手里还抱着个保险箱,脸都吓白了。
“你……你们干嘛?!我是真没钱”
陈北没废话,一棍砸在桌子边,韩老板吓的身子一缩。
“昨天欠条是谁写的?”
“我写的……”
“说了几点给钱?”
“……早上九点。”
陈北看了下表,十一点过了。
啪
一巴掌抽的韩老板嘴角全是血。
“我不是来谈条件的,今天要是不给,厂我就砸了,人我就废了。”
韩老板吓哭了,从保险箱里掏出两叠现金:“二十万……真就这么多……你们拿去,别打了……”
“医药费?”
“啊?”
“我胳膊脱臼,兄弟骨折,敖雪兵腰被砸了,医药费多少?”
韩老板哆嗦着,又从抽屉掏出几千。
“不够。”
“再……再加五千。”
“少了。”
“再加一万!真没了!”
陈北拿着钱转身出来,把现金一分三堆,一人一份。
敖雪兵靠着墙喘:“这才叫干活。”
道勇吐了口血,低声:“这才叫狠人。”
陈北没吭声,蹲在墙边点了支烟,捏的手发抖。他其实快晕了,可心里一股热还在往上顶,压不住。
这钱,不是靠谁赏的,是他们三个真刀真枪,打出来的。
厂区外头已经围了一圈人,有人拍视频,有人窃窃私语。
他们仨拖着伤,一瘸一拐地走出厂门,没人拦的住。
晚上,西沙口巷子里的宵夜摊。
三人坐在油腻腻的桌边,腿上全是青,胳膊肿的抬不起来,面前摆着卤水拼盘和三碗粉。
没人说话,吃的闷头。直到吃完,敖雪兵才砸吧了下嘴:“这单做完,我有点服你了。”
“我也是。”道勇说,“你这人,狠的住。”
陈北没说话,抽着烟,眼神飘着,脑子还是白天那场架。
这时候,隔壁摊有个熟悉的声音:“诶,那不是……你是不是叫陈北?以前在禾市一中读过?”
陈北一抬头,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瘦小青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旁边跟着个工友。
“你是?”
“我啊!陈飞!咱俩还当过同桌呢。”
同桌?
陈北起先还有些懵,但很快,他就想起来了。
“哦,噢!你是不是高一都没读完,刚开学一礼拜就办退学那个?”
“对,就是我!”
老同学重聚,少不了得提起往事。
敖雪兵和陈道勇对视一眼,喝了口啤酒溜缝儿,就站起来身。
“北子,你跟你同学这么久没见,正好叙叙旧,我俩也吃差不多了,就先回去了。”
“行,你们慢点。”
陈北目送着二人离开,又招呼着陈飞坐下,“来!你别站着说了,坐下一块吃!”
“行!”陈飞挠了挠头,还有种置身梦境的恍惚,“说真的,陈北。我还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莞城遇到你!”
“谁让咱俩有缘呢?”陈北哈哈一笑,跟着又将话锋一转,“哎,对了!我刚刚就想问了,你这脸是咋成这样了?”
陈飞苦笑:“我们厂宿舍那个胖子,叫金国阳,仗着块头大天天欺负人,连我饭都抢。今天还扔我衣服下水,没地方说理……”
陈北没立刻答,撸完最后一根羊肉串,站起身。
“他在哪儿?”
“晚上就在后面宿舍三楼打牌,天天不干活,就堵人。”
陈北拿起纸巾擦了下手,回头说了句。
“走,我给你做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