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忘川河内的凶险博弈牵动着所有存在的神经。河面在平等王陆游以《平等簿》布下的平衡法阵维持下,呈现出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死寂。而河底深处,孟婆与那“古佛怨”核心的激烈对抗,以及陆游对污染法则通道的精细切割,正无声却惊心动魄地进行着。
第一殿内,秦广王蒋子文面前的幽冥玄鉴剧烈波动,镜面上代表忘川河的区域光影明灭不定,时而显露出孟婆乳白色神光的挣扎,时而又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怨念彻底吞噬,偶尔还有代表陆游的清辉一闪而过,在无数细小的因果线上快速游走。
“孟婆与平等王皆已深陷其中……”蒋子文面色凝重如深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玉座扶手,“河内情况不明,胜负难料。我等绝不能将希望全然寄托于河底之战,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他的目光扫过玄鉴,第十殿的混沌屏障虽然因薛礼需分心操控河底魔物而略有减弱,但依旧稳固。第二殿楚江王厉温在冥海边境与混沌鬼差大军陷入苦战,虽暂未后退,却也难以前进半分。第五殿包拯与魏征则疲于应对四处流窜的混沌小队和内部谣言,政令不畅。
第三殿宋帝王余懃的律法远程干扰效果甚微,第六殿卞城王毕元宾的“忠孝军”擅守不擅攻……
第四殿五官王吕岱,依旧态度暧昧,紧闭殿门……
第七殿泰山王董和,第八殿都市王黄中庸,也始终未见动静。
“必须打破这个僵局!”蒋子文眼中寒光一闪,“第十殿并非铁板一块,薛礼倒行逆施,其麾下判官鬼差,难道真就心甘情愿与之同坠无间?尤其是……那位曾以公正闻名的首席判官!”
他想到了崔珏。魏征与陆之道之前曾暗中接触崔珏,似乎已使其内心动摇。如今局势胶着,正是从内部瓦解薛礼势力的最佳时机!
然而,如何再次与崔珏取得联系?第十殿如今戒备森严,寻常传讯手段根本无效。而且,即便联系上,又如何取信于他?需要一份足够分量、且能直击薛礼要害的“礼物”……
就在蒋子文苦思破局之策时,第八殿·都市殿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法则波动。那波动并非战斗的激烈,也非防御的坚固,而是一种中正平和、带着人间烟火气与司法威严的奇特韵律。
第八殿,司掌大海之底、正西沃燋石下的大热恼大地狱(又称热恼闷锅地狱),另设十六小狱。此狱专司审判在阳间交易不公、欺行霸市、造假贩劣、重利盘剥等罪孽之徒。其殿主,正是北宋名臣黄中庸!
此刻,都市殿内。与其他各殿的肃杀或混乱不同,此处竟显得有几分“热闹”。殿宇建筑风格更近人间府衙,甚至能隐约听到算盘声、秤砣声、以及审判争辩之声。
一位身着深褐色阎罗袍服、面容清癯、目光睿智而平和的老者,正端坐于公案之后。他并未像其他阎罗那般关注外面的惊天大战,而是专注于审理一桩看似普通的“阳间米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案件。
案下跪着的米商魂魄兀自狡辩:“大人明鉴!小人生前所为,不过是顺应市场行情,价高者得,何罪之有?那些穷鬼买不起米,是他们自己没本事,岂能怪罪小人?”
黄中庸并未动怒,只是拿起惊堂木,轻轻一拍——那惊堂木声音清脆,却自带一股令人心服口服的威严。
“哦?顺应行情?”黄中庸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永州府志载,你去岁秋收时,以每斗三十文钱低价强购农户新米八十万斗,围积于仓。至今年春荒,府内米价飞涨至每斗二百文,你仍惜售不出,直至饿殍遍野,府尹强令开仓,你方以每斗一百五十文售出,然此时已有数百户因断粮而家破人亡。此乃‘顺应行情’,还是‘制造行情’?此乃‘价高者得’,还是‘以人命为筹码,牟取暴利’?”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将时间、地点、数量、因果陈述得明明白白。那米商魂魄听得汗流浃背(虽然鬼无汗),张口结舌,再也无法辩驳。
“依据《幽冥商律·粮货卷》第五条、第九条,判你入热恼地狱‘炒锅狱’,受热油煎炸之苦三十年,再入‘秤杆狱’,受无穷轻重失衡之折磨五十年!所得不义之财,尽数折算业力,扣减你三世福报!你可心服?”黄中庸判决道。
“服……服罪……”米商魂魄瘫软下去。
鬼差将其拖走。黄中庸轻轻摇头,叹了口气:“利令智昏,乃至如此。”他提笔正欲记录案卷,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向殿外虚空,那双看透世情的睿智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
“外面的风雨,终究还是刮到老夫这专管市井官司的殿前来了么?”他低声自语。作为第八殿阎罗,他岂能不知薛礼之事、忘川之变?只是他性情使然,更倾向于先做好份内之事,维护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秩序,不愿贸然卷入不明朗的纷争。
然而,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幽冥的因果线已经紊乱到了极致,无数冤屈、欺诈、不公的业力因这场动乱而滋生、暴涨,甚至开始反噬轮回秩序。他这都市殿接收到的案卷,近期“证据矛盾”、“量刑失衡”的情况也陡然增多,显然受到了第十殿篡改文书的波及。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黄中庸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一段生前的记忆浮上心头。
那时,他是北宋名臣黄中庸,字长行,号军城居士。出身莆田名门,少年得志,连中三元(解元、会元、传胪),风光无两。他因才华出众,被司马光赏识,协助其修撰《资治通鉴》,于史书中看尽兴衰成败、忠奸善恶。
他为官后,历任浙江提刑、太常寺卿,直至侍中兼枢密院副使。所到之处,宽惠待民,尤擅刑名。他审理案件,不轻信口供,重证据、察情理,平反了无数冤假错案,使许多无辜者免于屈死,被誉为“黄青天”。
然而,官场倾轧,自古皆然。他因正直不阿,触怒了当时权倾朝野的好相蔡京。蔡京嫉贤妒能,罗织罪名,将其贬谪出京。那段被排挤、被误解的岁月,他深谙了人心之险、权势之恶,但也更加坚定了他秉持公道、明辨是非的信念。
后蔡京失势,朝廷欲召他回京复职,他却已看透世事沧桑,未拜命而逝,死后谥“文正”,可谓哀荣备至。其一生,可谓“持心如水,衡事如秤”的典范。
正是因其生前这等经历与品格,死后被幽冥选中,执掌第八殿,专司审判世间不平之事。
回忆让黄中庸的眼神更加坚定。他厌恶纷争,但更不容忍不公!薛礼之举,已严重破坏了幽冥的“公平”,此乃他职责所在,绝不能坐视!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隐晦、却带着熟悉浩然正气波动的传讯符,竟巧妙地避开了第十殿的层层监控,穿越虚空,出现在了黄中庸的公案之上!
符上气息,他认得——是第五殿魏征!
黄中庸目光一凝,立刻挥手布下隔音结界,激活了传讯符。
魏征的声音(虽极力压制,仍能听出一丝急切与疲惫)立刻响起:“黄兄台鉴!冒昧打扰。今幽冥遭劫,薛礼逆乱,勾结古魔,污染轮回,其罪罄竹难书!吾等虽奋力抗击,然其势大,且内部铁板一块,难以速破。闻黄兄执掌都市殿,律法精严,明察秋毫,更与那蔡京之辈周旋多年,深知权奸手段。今有一事相求:薛礼麾下首席判官崔珏,性非大恶,或可争取。然第十殿封锁严密,难以沟通。黄兄之第八殿,掌商贾交易、契约文书,与第十殿轮回文书或有例行公务往来?可否借此渠道,设法将一份关键证物(附其后:乃余懃整理的《第十殿篡改文书罪证录》摘要及孟婆提取的污染样本影像)送至崔珏之手?此或为破局之关键!成败系之,望黄兄以幽冥公道为重,施以援手!魏征拜上!”
信息不长,却分量极重!不仅阐明了危局,点明了关键,更给出了一个极其艰难却可能奏效的任务——利用第八殿与第十殿之间可能存在的、尚未被完全切断的底层公务渠道,向崔珏传递证据!
黄中庸手持传讯符,沉吟良久。此事风险极大!一旦被薛礼察觉,第八殿立刻会成为重点打击目标,他这“都市殿”的安宁将不复存在。而且,那公务渠道是否还能用?即便能用,又如何确保一定能送到崔珏手中而非落入薛礼之手?
他想起了被蔡京陷害贬谪的往事,那种因权奸当道而公道不彰的愤懑再次涌上心头。
“蔡京……薛礼……何其相似!”黄中庸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昔日阳间,吾未能扳倒蔡京,抱憾终身。今日幽冥,岂容薛礼之辈再乱乾坤?!”
他猛地站起身,那股属于“军城居士”的决断与智慧再次显现。
“来人!”他沉声唤道。
一名精干的老判官应声而入(此判官生前乃黄中庸在阳间时的得力师爷,死后亦追随而来)。
“王爷有何吩咐?”
“立刻去查,我殿与第十殿‘轮回文书核验司’之间,那条用于核对‘业力债务纠纷’的旧公文传递路径,是否还能通行?要快,要隐秘!”黄中庸下令。
“是!”老判官虽疑惑,但毫不迟疑,领命而去。
黄中庸则快速浏览着魏征传来的证据摘要,越看越是心惊!篡改文书、污染能量、操控鬼差……薛礼之罪,远超想象!
“崔珏……崔珏……”他喃喃自语,“若你心中尚存一丝清明,见此铁证,当知如何抉择!”
很快,老判官回报:“王爷,路径尚通!但因战事,第十殿那边核查极严,且路径极其狭窄不稳,只能传递极微小的信息流,且有被拦截的风险。”
“足够了!”黄中庸决然道,“将魏判官传来的证据信息,以最高加密等级,编码成‘业力账目’格式,混入下一批例行核对公文之中,标注‘崔珏判官亲启’!立刻去办!”
“这……王爷,风险太大!”老判官惊呼。
“去做!”黄中庸语气不容置疑,“世间有些风险,值得一冒。为公道故!”
老判官看着黄中庸那坚定而清澈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当年在朝堂之上力抗奸相的风骨,不再多言,重重点头,躬身退下,匆匆前去办理。
黄中庸独自立于殿中,望向第十殿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阻碍。
“薛礼……你的末日,快到了。蔡京当年尚有倒台之日,何况你这悖逆幽冥之徒?”
“只是……魏征所言‘古魔’……究竟是何来历?竟能让薛礼如此疯狂?”他心中依旧存着一丝深深的疑虑与不安。
第八殿都市王黄中庸,这位曾与权奸周旋、一生秉持公道的北宋名臣,终于在这场幽冥浩劫中,选择了站在公道一边,并以他特有的、精细而冒险的方式,投下了一枚可能撬动整个战局的棋子!
而这一切,忙于应对河底变故和正面压力的薛礼,暂时还未察觉。但他背后的“尊者”,那双隐藏在无尽黑暗中的眼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来自“交易”与“契约”领域的微弱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