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奈何桥头。
孟婆送走了宋帝王余懃,桥头的混乱也暂时平息。但那口巨大的汤锅内,虽已被她强行剥离了明显的污染,却依旧隐隐传来不安的嗡鸣。复归古法熬制的汤药,色泽不再如加入往生莲后那般清透微亮,而是回归了原本的浑浊,熬制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导致桥头等待的魂灵队伍变得更加漫长,那股焦躁不安的怨气再次开始积聚。
孟婆独立于汤锅旁,那双看透万载轮回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深深的疲惫与一丝迷茫。她伸出依旧光滑如少女般的手,轻轻抚摸着滚烫的锅壁,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指尖传来的,不仅是热量,更有一种法则层面的细微震颤,那是轮回根基受到冲击后的本能反应。
“终究……还是避不开了么……”她低声轻语,声音中带着与她年轻容貌不符的沧桑。
切断与第十殿的原料往来,意味着彻底站在了薛礼的对立面。她可以想象薛礼及其背后那恐怖存在的震怒。复归古法,效率低下,怨气积压,这本身就会滋生混乱,给予对方可乘之机。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并非生来便是这幽冥之神。在那更早的、作为凡人的一世里,她又是谁?
彼时,她乃是长安城内一孟姓儒官之女,自幼聪慧过人,酷爱读书,尤精儒家经典。她不喜脂粉,不慕富贵,终日与书简为伴,修身养性,持斋茹素,一心追求内心的宁静与大道至理。
她一生行善积德,劝人向善,调解纷争。因其心性澄明,通晓事理,许多人都愿找她排解忧难。她仿佛天生就能看透世情纷扰背后的本质,总能以最平和的方式化解恩怨。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直至八十一岁高龄,她依旧青丝如墨,容貌宛如二八少女,眼神清澈通透,不见丝毫浑浊。世人皆惊,以为神异。
临终之时,她无病无痛,于睡梦中安然离世。魂魄离体,并无太多执念,只觉得一生求仁得仁,于心无愧。
因其一生德行圆满,心性通透,尤其擅长“化解执念”,死后被地府选中,接替了上一任的“孟婆”之职,于这奈何桥头,熬制能让人忘却前尘的汤药。她将儒家“恕道”与“中和”的思想融入汤中,不求强行抹除,只求平和化解,助亡魂安然过渡。
那“往生莲”,本是后来转轮王薛礼为提高效率而力主添加的。她初时也曾疑虑,但薛礼巧言令色,言此物能“化执念为祥和,助其更快解脱”,且试用后确实提升了通过率,她便也默许了。却未曾想,此物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阴谋与危险!
从回忆中抽离,孟婆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论是上古帝女之悲悯,还是西汉儒女之通达,其核心,皆是“助人解脱,维护轮回”。如今,轮回根基受胁,她岂能因畏惧而退缩?
“然,仅复古法,被动防御,绝非长久之计。”孟婆沉吟道。西汉那一世带来的不仅仅是通透,更有儒家“知行合一”、“主动入世”的精神烙印。
她仔细感知着汤锅的震动与怨气的积聚。古法汤药效果虽纯粹,但面对如今这被薛礼和混沌之力搅动起来的、无比狂躁的怨气,其“化解”速度确实太慢了。必须想办法增强古法汤药的效果,至少要提高其“产能”,以应对可能到来的更大冲击。
而这,需要更好的原料,以及更强大的熬制神力。
更好的原料……她想到了那些被污染的魂灵。其身上的怨气虽被污染,但本质上仍是极其庞大的情绪能量。若能在净化污染的同时,将其转化为熬汤的原料……
更强大的神力……她感受到了自己那沉寂已久的上古神力与西汉一世修来的醇厚儒门浩然之气。或许,是时候将这两种力量更深入地融合,注入这汤锅之中了?
这是一个大胆而危险的想法。一旦失败,可能加速污染。但若成功,不仅能缓解眼前危机,或许还能让孟婆汤焕发新的生机。
孟婆不再犹豫。她吩咐鬼婢维持秩序,自己则盘膝坐于汤锅之前,双手虚按,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同时调动体内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源(皆指向“化解”与“平和”)的力量——一股苍茫浩瀚、源自上古的慈悲神力,一股醇厚温和、源自西汉修行的儒门浩然气!
两股力量在她体内缓缓交融,逐渐汇聚成一种乳白色的、散发着奇异安宁气息的全新能量。这能量中,既有神性的悲悯,又有圣贤的教化之力。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股融合后的能量,缓缓注入汤锅之中。
同时,她分出一缕神念,沟通被余懃封印的那些污染魂灵所在(她知道余懃定会将其严密看管于第三殿),尝试以其神力,远程剥离那些魂灵身上的混沌污染,并引导其精纯的怨气能量(已被净化),通过冥冥中的法则联系,汇入奈何桥下的忘川河,再经由忘川河的特殊净化与转化,成为熬制汤药的新原料!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操作,需要对能量有着精妙绝伦的掌控力!
起初,进展缓慢。汤锅的震动并未立刻停止,熬汤的速度也未见显著提升。
但孟婆并不气馁,她一生修行,最不缺的便是耐心与定力。她持续地输出着融合神力,细致地引导着净化后的能量。
一天,两天……
到了第三天,变化终于开始显现!
只见那口巨大的汤锅,原本浑浊的汤药竟然开始微微散发出一种温润的乳白色光泽,锅中不安的嗡鸣声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嗡鸣,仿佛大道之音!熬制汤药的速度明显加快,而且新熬出的汤药,虽然依旧令人忘却前尘,但魂灵饮下时,脸上的表情不再是麻木与空洞,而是带上了一种释然与平和!
更重要的是,通过忘川河转化来的、源自那些被净化怨魂的能量,极大地补充了原料的不足,甚至比以往从各殿接收的常规原料“品质”更高!
奈何桥头的怨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下去。秩序竟然比之前更加稳定!
孟婆缓缓睁开眼,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她成功了!她找到了在不动用“往生莲”的情况下,增强古法汤药的方法!
然而,她这番动作,能量波动非同小可,如何能瞒过各方?
第一殿,蒋子文面露惊异:“孟婆……她竟能融合上古与后世之力,强化汤药?好手段!如此一来,轮回暂可无虞矣!”
第五殿,包拯与魏征亦是惊喜交加。
第十殿,薛礼气得暴跳如雷:“老虔婆!竟敢断我原料,还敢窃取我的‘废料’(指那些污染魂灵)强化自身?尊者!不能再等了!”
那古老扭曲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凝重:“遗忘……之则……增强……于吾计划……大不利……必须……摧毁……或……掌控……”
一股更加隐秘、更加恶毒的意念,开始悄无声息地绕开孟婆的正面防御,向着奈何桥体系的另一个薄弱点——那些熬汤的鬼婢以及忘川河自身的古老怨念——渗透而去!
孟婆虽暂时稳固了局面,但她此举,无疑也将自己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对方必须拔除的钉子!而她对鬼婢与忘川河的依赖,是否会成为新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