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第三殿·宋帝殿。
宋帝王余懃发出的那道措辞严厉的质问公文,如同在一锅即将沸腾的油里又浇上了一瓢冷水,非但未能降温,反而激起了更加剧烈的爆裂反应。各殿回应未至,但其引发的能量波动和紧张气氛,已让余懃那古板严肃的脸上更添几分寒霜。
他并未在自己的主殿等待回音,而是起身,走向殿后那通往其直接辖地——黑绳大地狱的入口。身为司掌此狱的阎罗,他深信眼见为实,更要确保自身的绝对控制,尤其是在这动荡时节。任何混乱,都绝不能波及他的治下!
不同于第六殿大叫唤地狱的万魂哀嚎,黑绳大地狱呈现出另一种恐怖的秩序感。顾名思义,此地遍布着无数漆黑如墨、冰冷坚韧的法则黑绳。这些黑绳并非实物,而是由欺诈、背信、悖逆、诽谤等罪孽所化的法则显形。
亡魂被打入此狱,便会被这些黑绳自动缠绕、捆绑、拉扯、悬挂,根据其生前所犯罪行的不同,承受各种相应的痛苦:或被黑绳勒紧咽喉,永受窒息的折磨;或被吊挂在灼热或冰寒的虚空,承受极端之苦;或被黑绳穿透魂体,放大其罪孽带来的痛苦回忆……
整个地狱广阔无垠,寂静无声,只有黑绳摩擦魂体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亡魂们被极致痛苦折磨却发不出声音的扭曲面容,构成了一幅诡异而森然的景象。
余懃行走其间,如同巡视自家后院的农夫。他对眼前的惨状视若无睹,在他眼中,这只是天条地规的具现化执行,是维持天地秩序的必要手段。他所关注的,是这些“刑罚”是否精准地符合律条,是否有任何“违规”或“疏漏”。
他来到一处负责审判“契约欺诈”罪魂的区域。只见一名判官正依据卷宗,操控黑绳,将一名奸商魂魄倒吊起来,同时有黑绳化作算盘虚影,不断敲击其头颅,令其无休止地计算自己欺诈所得的每一分不义之财所带来的业力利息。
余懃驻足观看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冰冷无波:“停。”
那判官吓了一跳,见是宋帝王亲临,连忙停下施法,躬身行礼。
“依据《冥律·商贾卷》第七十三条,欺诈所得超千金者,除计算业息外,需加罚‘秤砣坠心’之刑三十年。汝为何未执行?”余懃指着那卷宗上的某一处细则,质问道。
那判官冷汗直流,连忙解释:“回……回王爷,因近日从第五殿转来的文书激增,且多有含糊矛盾之处,小的……小的核查不及,恐有错漏,故暂未加刑……”
“荒唐!”余懃厉声打断,“律法如山,岂因公务繁忙便可打折执行?核查不及,便该上报增派人手,或延长审判时限,岂能擅自省略刑罚?立刻补上!”
“是!是!”判官连忙操控黑绳,凝聚出一枚巨大的黑色秤砣,悬于那奸商魂魄心口,缓缓压下,那魂魄顿时扭曲得更加剧烈。
余懃这才微微颔首,继续巡视。他又接连纠正了几处在他看来“量刑不准”、“程序瑕疵”的问题,其严苛与古板,令所有判官鬼吏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然而,在他这近乎偏执的“严谨”之下,却也并非全无发现。在巡查至一处关押“背信弃义、诽谤他人”罪魂的区域时,余懃那双习惯于审视细节的眼睛,猛地眯了起来。
他注意到,束缚着几名罪魂的黑绳,其颜色似乎比往常更加幽深,甚至隐约透出一丝极难察觉的暗红!而且,这些罪魂承受痛苦时,魂体逸散出的能量,并非纯粹的悔恨与痛苦,反而夹杂着一丝狂躁与怨毒!
这异常极其细微,若非余懃这种对“规则”和“常态”敏感到了极点的人,根本无从发现。
“嗯?”余懃停下脚步,枯瘦的手指凌空一点,一道精纯的探查神力射向其中一条变异的黑绳。
神力与黑绳接触的瞬间,余懃脸色猛地一变!他清晰地感知到,那黑绳的核心处,竟然缠绕着一丝极其隐蔽的、与第六殿愿力中被污染的同源气息——那扭曲的佛力!
这污染……竟然已经渗透到了他的黑绳大地狱?甚至开始 subtly地扭曲地狱本身的法则刑具?!
“岂有此理!”余懃真正的震怒了!如果说之前毕元宾汲取愿力是违规,薛礼污染愿力是犯罪,那现在这股力量竟然敢染指他治下的刑罚法则,这就是对他宋帝王权威最直接的挑衅!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亵渎!
他瞬间明白了毕元宾为何要行险汲取愿力,为何各殿如此紧张!这邪力的危害,远超他的想象!
“立刻!”余懃声音冰寒,蕴含着前所未有的杀意,“彻查黑绳大地狱及十六小狱所有刑具、所有罪魂!发现任何异常能量,立刻记录上报,原地封印,不得有误!启用‘律令镜’,复核所有近期从第五殿、第十殿转来的文书卷宗,重点核查其能量签名!”
整个第三殿的鬼判体系立刻高速运转起来!在余懃的严令下,效率惊人。
很快,更多的异常被汇总上来:
不止一处刑区的黑绳出现微弱变异。
三名负责行刑的鬼卒被发现眼神偶尔呆滞,行动略有迟缓,经查其魂体已被微弱污染。
最重要的是,通过“律令镜”复核,发现超过上百份近期转来的文书,其底层能量签名存在极其高明的伪造和覆盖痕迹,若非用律令镜这等专门核查法则契合度的神器,根本无从分辨!
这些被篡改的文书,或多或少都加重了罪魂的刑罚,或者扭曲了罪责性质,其产生的额外怨气,正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被抽走……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第十殿!
余懃看着这些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生平最恨两件事:一是不守规矩,二是被人愚弄!而现在,薛礼及其背后的力量,两样都占全了!
就在这时,他派去各殿的质问公文,也陆续得到了回复。
第一殿蒋子文的回文语气还算克制,但明确指出当前乃非常时期,需灵活应对,并暗示余懃不应墨守成规,应共同对敌。
第五殿包拯的回文则带着怒意,直言余懃不分轻重,迂腐误事。
第六殿毕元宾的回文最为简单粗暴,只有两个字:“蠢货!”
第十殿薛礼的回文则最为“恭敬”,长篇累牍地诉说自己如何守规矩、如何被冤枉、如何被迫自卫,并将所有责任推给毕元宾和蒋、包,恳请“铁面无私”的宋帝王主持公道。
这些回文,尤其是薛礼那看似恭敬、实则满是挑拨与谎言的回文,彻底点燃了余懃的怒火!
“好!好一个薛礼!好一个幕后黑手!”余懃气得浑身发抖,将薛礼的回文狠狠摔在地上,“竟敢如此玩弄律法,欺瞒本王!真当吾之‘黑绳’,缚不住尔等奸邪吗?!”
他彻底清醒了!或许他的方式古板,但他维护秩序与法则的决心,不容置疑!此刻,他意识到,真正的“乱序之源”,正是第十殿!
“传令!”余懃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如同当年他苦读时从独脚凳上摔下后、重新燃起的较真与锐利的光芒,“第三殿进入战备状态!‘黑绳大阵’部分激活,封锁与本殿相连的所有通道,未经本王亲自核查,任何人不得出入!”
“另,起草公文,发往第一殿、第五殿!”余懃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言明本殿发现之异常,指控第十殿薛礼及其党羽系统性篡改文书、污染地狱法则、亵渎幽冥秩序!请蒋王爷、包阎罗……商议……联合应对之策!”
他终于放下了部分固执,选择了向他认为“行事不规”但目标一致的蒋子文和包拯靠拢。然而,其公文中依旧充满了各种律法条款引用,强调一切行动需“符合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