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第十殿判官崔珏殿内。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崔珏脸色苍白,汗透重衣,陆之道那句“究竟知道多少”如同惊雷,在他心中反复回荡。他挣扎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份记录着冤案的卷宗,又仿佛能看到那几锭诡异的“冥银”在眼前晃动。
良久,崔珏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椅上,声音沙哑:“陆兄……你……你们所料不错……薛王爷他……确实变了。”他艰难地开口,不再是那个精于算计的阴律司判官,更像是一个被巨大恐惧和压力压垮的魂魄,“许多事,我虽未直接参与,但……有所察觉。那‘冥银’……并非第十殿官方所铸,乃是由薛王爷心腹秘密炼制,通过特殊渠道流出,用以……笼络、控制各地低级神吏鬼差,甚至……篡改某些关键文书记录。”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我曾委婉劝谏,然薛王爷言此乃‘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是为了提升地府运转‘效率’,清除积弊……且他周身气息日益幽深恐怖,我……我不敢再深言。”
陆之道心中一震,果然如此!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追问:“崔兄可知那炼制冥银之地在何处?由何人负责?还有,那些被混沌能量控制的鬼差,又是如何而来?”
崔珏摇了摇头:“冥银炼制之地极其隐秘,我亦不知,只知与第十殿深处那禁地有关……至于混沌鬼差……”他压低了声音,充满忌惮,“那似乎是薛王爷最近才掌握的力量,来源诡异,他极其看重,由他亲自掌控,旁人根本无法靠近。我只偶然见过一次,那些鬼差眼神空洞,力量却狂暴无比,完全失去了自我……”
就在崔珏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以及一名鬼吏的通报声:“崔判官,王爷有请,商议轮回文书加速事宜。”
崔珏脸色猛地一变,瞬间恢复了平日那副精明谨慎的模样,对陆之道使了个眼色,扬声道:“知道了,本官即刻便去。”他快速对陆之道低语:“陆兄,今日之言,出我口,入你耳,万勿泄露!薛王爷近日疑心极重,你速速离去,万事小心!”
陆之道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重重一拱手:“崔兄保重!若有时机,盼能迷途知返!”说罢,迅速从侧门悄然离去。
崔珏看着陆之道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无比,最终化作一声长长叹息,整理衣袍,向薛礼的主殿走去。
……
第五殿,密室内。
陆之道将此次与崔珏会面的情报详细禀告给了包拯与魏征。
“冥银果真源自第十殿禁地!薛礼竟疯狂至此!”包拯怒不可遏,“腐蚀基层,操控轮回,此獠已彻底背弃阎罗职责!”
魏征面色凝重:“崔珏虽未完全倒戈,但其心已动,且证实了混沌鬼差的存在。然其提及薛礼‘疑心极重’,恐崔珏自身也已危险。”
陆之道沉吟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冥银的确切炼制地点和证据。若能截断此源,便可斩断薛礼一臂,也能让更多被蒙蔽或胁迫者看清其真面目。”
然而,如何找到那隐秘的炼制之地?第十殿禁地守卫森严,且有混沌能量笼罩,根本无法潜入。
就在三人苦思之际,陆之道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几锭冥银之上。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锭,体内判官神力缓缓注入,仔细感知其每一分构造。他的神力特性与魏征的浩然正气不同,更侧重于洞察、解析与追溯本源。
忽然,他眉头紧锁,“咦”了一声。
“陆兄,有何发现?”魏征立刻问道。
“这冥银……好生奇怪。”陆之道语气带着疑惑与一丝惊悚,“其主体确是幽冥矿石与香火愿力熔炼,但其最核心处,却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本质极高的佛门超度之力!虽然已被扭曲、污染,化为了诱惑与控制的邪力,但其根源……似是佛门手段!”
“佛门之力?”包拯与魏征俱是一惊。地府虽与西方佛国有交流,但各自体系分明,薛礼如何能得到佛门力量,并将其扭曲至此?
陆之道闭上双眼,全力运转神力,试图追溯那丝佛门力量的源头。他的额角渗出汗水,显然极为吃力。渐渐地,一幕模糊而恐怖的景象在他神识中闪现:
那似乎是一处巨大的、黑暗的熔炉,炉火并非凡火,而是燃烧着黑色的混沌之炎!无数痛苦的魂魄碎片和幽冥矿石被投入其中熔炼,而在熔炉的核心,隐约可见一枚残破的、散发着暗淡金光的“卍”字佛印正在不断旋转,但其金光已被黑气污染,散发出邪异的力量,将那些痛苦与怨念转化为诱惑人心的冥银!
“噗!”陆之道猛地睁开眼睛,喷出一口金色的魂血,脸色煞白,显然追溯本源受到了反噬!
“陆兄!”
“陆判官!”
包拯与魏征连忙上前扶住他。
“无妨……”陆之道摆摆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我看到了……冥银炼制之核心,竟是一枚被污染的佛门宝印!薛礼……他竟敢亵渎佛宝,以其为核心,熔炼怨魂孽障,化出这惑心冥银!此举……此举简直疯狂!难道他不怕佛门降罪吗?!”
就在三人因这惊人发现而震骇之时,陆之道因神力反噬和情绪激动,一段被他深埋于魂魄最底层的、关于自身罪与罚的记忆,不由自主地翻涌上来——
那时,他还是人间大理寺少卿,年少得意,断案如神,人称“陆青天”。他深信律法,追求绝对公正,却也因过于自信而埋下祸根。
一桩连环杀人案,所有证据都指向一名有前科的浪荡子。陆之道仔细核查了所有物证、证词,逻辑严密,无懈可击。尽管那浪荡子一直喊冤,但他坚信证据不会说谎,最终力排众议,判定其死罪。
然而,就在行刑前夕,真凶因另一桩案件落网,竟主动交代了那桩连环杀人案乃其所为!所有证据竟是真凶精心伪造,刻意嫁祸!
晴天霹雳!陆之道得知消息,如遭雷击!他立刻重新审查案卷,才发现那些证据中细微的、曾被自己忽略的矛盾之处!只因当时过于相信逻辑链条,先入为主,竟铸下如此大错!
虽立刻平反冤屈,释放了无辜者,但那名被冤者已在狱中备受折磨,身心俱残。陆之道自觉罪孽深重,无颜再穿那身官袍,更无颜面对“青天”之称。在极度的自责与悔恨中,他于大理寺公堂之上,拔剑自刎,以死谢罪!
其魂至地府,孽镜台前照见其过,本应受罚。然酆都大帝感其一生刚正,最终能以死赎罪,其性正直,可堪大用,遂特赦其罪,封其为察查司判官,命其专司复核冤假错案,以赎前愆。
自此,陆之道对待每一条证据、每一个案件都变得无比谨慎,甚至有些过于苛求完美,只因他深知,一念之差,便是阴阳永隔,罪孽滔天!
从痛苦的回忆中挣脱,陆之道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却愈发坚定。薛礼此举,制造冤狱,篡改文书,其罪孽远超他当年百倍千倍!绝不容赦!
“必须阻止他!”陆之道咬牙道,“其亵渎佛宝,已犯大忌!我等或可从此处着手调查!”
包拯沉声道:“然佛门之事,牵扯甚大,需谨慎处理。且那禁地危险重重,如何取证?”
魏征眼中锐光一闪:“或许……可双管齐下。一方面,由陆兄继续研究冥银,尝试找出其流通渠道及更多线索;另一方面,需将此事禀告蒋王爷,或许……需设法与西方佛国取得某种沟通?”
三人议定,正准备行动,突然,整个第五殿猛地剧烈震动了一下!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击!
一名鬼差惊慌失措地跑来:“报——!阎君!不好了!第十殿突然派出一队混沌鬼差,强行冲击我殿与第四殿的文书交接通道,声称要搜查‘丢失的重要文件’!已与我方守卫发生冲突!”
“薛礼!尔敢!”包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这分明是借口挑衅,甚至可能是想趁机抢夺或销毁某些证据!
“看来,他已经等不及了!”魏征冷声道。
陆之道擦去嘴角血迹,站直身体:“既然如此,那我等便迎战!正好擒下几个混沌鬼差,仔细研究其根源!”
对抗,终于从暗流涌动,走向了正面冲突!而薛礼背后那被污染的佛门之力的真相,如同一颗巨大的阴影种子,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