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第二殿·楚江殿辖地边缘。
此处已非厉温所在的中心殿宇,而是那片无尽黑海与一条横亘幽冥、浑浊不堪的奈河交界之处。河水流速缓慢,却散发着一种吞噬生机的死寂气息,河面上弥漫着永不消散的灰雾,无数影影绰绰的魂魄在鬼差押解下,麻木地涉水而行,走向命运的审判之地。
奈河畔,生长着一片奇异的树林——衣领树。此树无叶,枝干扭曲如同挣扎的手臂,颜色灰白,触之冰冷刺骨。最大的一棵衣领树下,搭着一个简陋的草棚。棚前,一老妪一老翁相对而坐。
老妪身形佝偻,面色麻木,眼神空洞,正是脱衣婆。她负责将渡过奈河的亡魂身上所穿的、象征其一生所负“尘缘业力”的魂衣剥下。
老翁则干瘦精悍,抱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竿头带钩,乃是悬衣公。他接过脱衣婆递来的魂衣,将其悬挂于衣领树的枝丫上。
奇异的是,那魂衣一挂上树枝,树枝便会根据魂衣所承载的罪业轻重,发生不同程度的弯曲。罪业越重,魂衣越“沉”,树枝下垂得越厉害;善功多者,魂衣“轻”,树枝仅微弯甚至不动。
这一日,奈河边依旧鬼影幢幢,哀泣不绝。脱衣婆机械地伸出手,从一个刚渡过河、瑟瑟发抖的胖商人魂魄身上剥下一件绫罗绸缎制成的、却沾满油污与铜锈气息的魂衣,递给悬衣公。
悬衣公熟练地一甩竹竿,将那魂衣挂上树枝。
只听“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那衣领树枝竟猛地向下一沉,几乎要折断!树枝上瞬间浮现出黑红色的纹路,那是罪业深重的标志。
“啧,又是一个黑心肝的。”悬衣公撇撇嘴,沙哑地说道。
早已等候在旁的一对鬼差——一个牛首人身,一个马面人身,正是地府著名的引路差役牛头与马面。牛头闷哼一声,上前一把锁住那胖商人的魂魄;马面则抖动手中的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喝道:“罪业深重,无需多言!跟俺们去楚江王殿受审吧!”
说罢,不容那胖商人哭嚎求饶,便一左一右,押着他踏上了通往第二殿主殿的、阴风呼啸的黄泉路。
队伍缓缓前行,牛头马面押解着罪魂,行走在奈河畔。他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有些麻木。牛头打了个响鼻,喷出两道白气,瓮声瓮气地抱怨:“唉,这差事真是没完没了。天天不是押这个就是送那个,不是火坑就是寒冰,听得俺老牛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马面甩了甩鬃毛,接口道:“谁说不是呢。还是那些勾魂使者轻松,阳间走一遭,勾了魂就交差。哪像咱们,还得在这奈河边吹阴风,看这老婆子老头子树下挂衣服,无聊得紧。”
“嘿,你说那树也真邪门,”牛头好奇地瞥了一眼那些衣领树,“挂件破衣裳就知道谁好谁坏?俺老牛咋就看不出来哪件沉哪件轻呢?”
“那是你蠢!”马面嗤笑一声,“那是业力!懂不懂?看不见摸不着,但天地法则自有公道!不过……最近这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马面的话让牛头也愣了一下。两鬼差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仔细看向不远处又一棵正在“称量”魂衣的衣领树。
只见一个看似寻常的老农魂魄,魂衣朴素,但树枝下垂的幅度却远超其应有的程度,几乎与刚才那胖商人相当!脱衣婆和悬衣公似乎也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最终还是按照流程,示意牛头马面将其列为重罪魂带走。
“怪事……”牛头挠了挠巨大的牛角,“这老头看着不像大奸大恶之徒啊?”
马面也皱紧了眉头(如果马脸能看出眉头的话):“是啊……而且你不觉得,最近这种‘秤不准’的情况,好像多了那么一点点?还有,这奈河的水,是不是比以前更臭更冷了?”
两鬼差低声嘀咕着,押着新的罪魂继续前行。他们并未深思,只当是地府日常运转中的小偏差,或许是哪位判官笔误,或许是阳间世道变了,人心更坏了。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到,在奈河那浑浊的水面之下,偶尔会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河水死寂气息格格不入的幽暗波动。那波动并非来自罪魂,也非地府原生,反而带着一丝……掠夺性和混乱的意味,悄无声息地影响着奈河的气息,甚至 subtly地干扰着衣领树对业力的感知。
更远处,第二殿主殿方向,楚江王厉温下令启动的“冥渊戒备”已然生效。巡海的夜叉鬼卒加大了巡逻密度,尤其是靠近第十殿方向的冥海边界,气氛紧张肃杀。偶尔有强大的神念从第二殿深处扫过,检查着每一寸疆域,自然也覆盖了奈河这片区域,但那神念似乎更多地聚焦于宏观的能量异动和外部入侵,对于奈河深处那极其隐蔽的微观干扰,一时尚未察觉。
牛头马面押着魂,渐渐远离了奈河,走向审判的殿堂。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刚刚无意中窥见的细微异常,或许正是这场席卷幽冥风暴的一个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