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第二殿·楚江殿。
此处与第一殿的恢弘、第四殿的业秤林立、第五殿的森严不同,整个殿堂仿佛建于一片无垠的黑色汪洋之上。殿宇由巨大的阴沉礁石和不知名的深海巨骨构筑而成,空气中弥漫着咸涩的水汽与极致的寒意。波涛无声涌动,其下深处,隐约传来无数罪魂受刑的沉闷惨嚎与锁链拖曳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楚江王厉温端坐于一座由整块万年寒冰雕琢而成的王座之上。他身形魁梧,面容如同刀劈斧凿,带着久经风浪的沧桑与威严,身披暗蓝色鳞甲,仿佛与脚下的无尽黑海融为一体。他的目光锐利如冰锥,正凝视着面前虚空中的一片水幕,水幕中映照出的,正是方才第一殿幽察使传来的、关于转轮王薛礼罪证的信息。
厉温的眉头紧锁,如同海面上凝聚的风暴。薛礼的疯狂行径让他震怒,但更让他警惕的,是那信息中提及的“混沌能量”。作为掌管大海之底活大地狱的主宰,他对那种混乱、湮灭、无序的力量有着本能的厌恶与深刻的认知。
“混沌……竟敢沾染此物,薛礼,你真是自取灭亡!”厉温低沉的声音如同深海暗流,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他同意蒋子文的判断,薛礼必须被阻止。然而,他并未立刻采取行动,反而下令加强了第二殿本身的戒备,尤其是对寒冰地狱和火坑地狱的看守。
这种谨慎,并非 solely源于对薛礼的忌惮,更是源于一段让他刻骨铭心、甚至可引以为耻的往事——那便是明代贪官王魁逃脱地狱之事。此事虽已过去多年,却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中,提醒着他地狱秩序并非固若金汤,任何疏忽都可能酿成大祸。
罪魂王魁,生前乃一朝巨贪,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恶贯满盈。死后被打入楚江王掌管的火坑地狱,每日受烈火焚身之苦。然而,此獠心性极其顽劣歹毒,即便在无尽痛苦之中,亦毫无悔改之意,反而日夜咒骂天地,怨恨众生。
这一日,恰逢地狱深处某处阴脉震荡(后世怀疑或与早期混沌能量轻微泄漏有关),引发小范围法则紊乱,看守火坑地狱的一队鬼卒受到波及,动作略有迟滞。
王魁竟敏锐地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不知以何种方式(或与其生前接触过的某些邪术有关),竟强行挣脱了部分刑具,忍着魂体被烈焰灼烧的剧痛,化作一道黑烟,沿着阴脉震荡产生的细微裂缝,拼命逃窜!
他熟悉地狱刑罚流程,竟真的被他找到了一个通往还魂崖的偏僻路径(通常用于暂时放风或交接),并趁乱猛地跳了下去!
王魁的魂魄并未如正常程序般被引往来世,而是因那阴脉震荡和其邪术的影响,竟直接逆冲回了阳间!他附身于一刚暴毙不久的落魄书生身上,借尸还魂!
苏醒后的王魁,非但不思悔过,反而欣喜若狂。他利用生前掌握的官场钻营之道和那书生的身份,竟很快巴结上当地权贵,故技重施,行贿受贿,颠倒黑白,很快又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妄想再次踏入官场,享尽荣华!
阳间一时被其搅得乌烟瘴气,怨气冲霄。
王魁逃脱之事,很快被发现。厉温闻报,勃然大怒!这不仅是玩忽职守,更是对他楚江王威严的公然挑衅!
“废物!”厉温的怒吼声震得整个楚江殿都在颤抖,脚下的黑海掀起滔天巨浪!“竟让一介孽魂从眼皮底下逃脱!尔等该当何罪!”
他亲自点起一队精锐的巡海夜叉鬼卒,这些鬼卒青面獠牙,手持钢叉,能穿梭阴阳水域。厉温取过王魁残留在地狱的刑具碎片,以其为引,施展“万里追魂术”!
只见黑海之中浮现出一面巨大的水镜,镜中清晰显示出王魁在阳间附体作恶的丑态!其周身缠绕的罪业黑气与地狱残留的火焰痕迹,在厉温的法眼中如同黑夜明灯。
“孽障!还敢作恶!”厉温亲自率队,化作一道狂暴的阴风黑水,直接冲破阴阳界限,降临阳间!
其时,王魁正在府邸中饮酒作乐,畅想着如何更进一步。忽然间,窗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气温骤降如同冰窟!无数面目狰狞的夜叉鬼卒破门而入!
厉温那高大的身影如同魔神般出现在王魁面前,声音冰寒刺骨:“王魁!尔罪孽深重,不思悔改,竟敢越狱潜逃,扰乱阴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王魁吓得魂飞魄散(虽然他已经是魂),还想施展邪术抵抗,但在盛怒的楚江王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厉温大手一抓,直接将其魂魄从那书生尸身中硬生生揪了出来,用玄冰锁链捆得结结实实,拖回地狱!
回到第二殿,厉温余怒未消。他将所有失职鬼卒打入黑海之底受罚,随后亲自审判王魁。
“罪魂王魁,越狱重犯,扰乱阴阳,罪加三等!”厉温声如雷霆,“原火坑地狱刑罚,加倍执行!刑期无限!待汝罪业焚尽,再打入粪尿泥小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王魁被投入比之前恐怖十倍的烈焰之中,惨叫声响彻第二殿。厉温更是亲自监督行刑数日,以确保万无一失。
此事虽最终解决,却给厉温敲响了警钟。他意识到,地狱的看守并非万无一失,外部力量(如那次的阴脉震荡)和内部疏忽结合,可能造成巨大漏洞。自此,他对第二殿的管理更加严苛,对任何异常波动都极其敏感。
回忆让厉温的眼神更加冰冷。王魁事件后,他耗费巨大心力加固了第二殿的封印,尤其是对可能通往阳间的薄弱点进行了排查和强化。
如今,薛礼之事,让他产生了比王魁逃脱更强烈的不安。薛礼窃取的能量、接触的混沌,其危险程度远超当年的阴脉震荡!若第十殿因此出现巨大漏洞,甚至薛礼狗急跳墙主动破坏轮回秩序……那后果,绝非一个王魁逃脱所能比拟!
“蒋子文欲联合对付薛礼,方向无误,但……”厉温目光深沉地看向脚下无尽的黑海,“必须先确保我第二殿铁桶一片,绝不能让当年之事重演!”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下。脚下的黑色汪洋顿时剧烈翻涌,一座由玄冰和冥铁构筑的庞大牢狱从海底缓缓升起,那是关押第二殿最凶恶、最危险罪魂的“海眼死狱”。牢狱周围,无数强大的禁制符文闪烁,更有无数凶悍的夜叉鬼卒严密巡逻。
“传令下去,”厉温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海眼死狱’进入‘冥渊戒备’状态!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所有巡海夜叉,加强巡逻,特别是靠近第十殿方向的冥海边界,若有任何异常能量溢出,格杀勿论,立刻上报!”
“是!”殿中鬼将轰然应诺,声浪震得海水翻腾。
厉温的举措,看似保守,实则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守住最基本的防线,甚至……为自己争取更有利的位置。他对薛礼的忌惮是真的,但对蒋子文,那份因古老旧事而产生的微妙竞争感,也从未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