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第四殿·五官殿。
连日来高效却略显机械的审判节奏,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冤魂打破了。
被带上殿的是一名身着青衿、面容憔悴却带着不屈神色的书生魂魄,名曰李文渊。他并未像其他罪魂那般惶恐或狡诈,而是昂首挺胸,眼中充满了悲愤与冤屈。
“学生李文渊,叩见阎君!”书生魂魄声音沙哑却清晰,“学生乃蒙冤而死,恳请阎君明察!”
高坐于上的五官王吕岱,正习惯性地准备按流程让业秤称量,闻言动作微微一顿。近日处理了大量或清晰或琐碎的案子,突然遇到一个直接喊冤的,让他那被“效率”和倦怠感稍稍麻痹的神经,不由得绷紧了一丝。
“哦?冤从何来?”吕岱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他示意小鬼暂缓动作。
李文渊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如何寒窗苦读,如何因才学遭同乡富绅之子嫉妒,如何被对方设计陷害、诬陷他盗窃并失手杀人,又如何被买通的官府屈打成招、最终冤死狱中的经历,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陈述了一遍。言词恳切,逻辑分明,不似作伪。
吕岱听完,眉头蹙得更紧。他抬手一招,调来了李文渊的善恶卷宗。这卷宗同样综合了第五殿转来的日夜游神记录、城隍汇报等信息。
然而,卷宗上记录的内容,却与李文渊的陈述大相径庭!上面赫然写着:李文渊,某年某月某日,入室盗窃富绅张三家,被发现后持械反抗,误杀张家仆役一名,证据确凿,经阳世官府审判定罪云云。上面甚至还有几名“目击证人”(自然是富绅买通的)的证词片段和当地城隍盖印确认的标识。
“业秤,称量。”吕岱不动声色,下令道。
小鬼引导李文渊踏上那黑色的罪业秤盘。秤盘下沉,显示出不小的罪业,但……吕岱敏锐地察觉到,这罪业的“重量”和“质感”,与卷宗所描述的“盗窃杀人”这等重罪,似乎并不完全匹配!业秤显示的罪业更偏向于一种“横死之怨”和“牵连之责”,而非主动行凶的暴戾之罪。
这细微的差异,寻常判官或许会忽略,但吕岱执掌业秤无数岁月,这点异常还逃不过他的感知。
有蹊跷!
若是往日,在那种追求“效率”的氛围和薛礼能量影响下,吕岱或许会倾向于相信卷宗记录,快速结案。但今日,这书生的冤屈、卷宗与陈述的矛盾、业秤的细微异常,像几根尖刺,猛地刺破了他近日来的麻木感。
他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审判过一对善恶分明的兄弟,业秤从未出错。为何此案如此怪异?
“此事恐有隐情。”吕岱沉声道,他目光扫过殿下那些面露疲惫、似乎希望尽快了结此案的判官们,心中那丝不安再次浮现。他强行压下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惰性念头,恢复了身为阎罗应有的警惕与负责。
“判官何在?”吕岱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持本王手令,前往阳间,彻查此事!重点核查当地城隍记录、日夜游神原始监察影像,以及所有相关人等的魂魄口供!务必查明真相!”
“是!”一名资深的、尚且保留着几分锐气的判官领命,立刻带着两名鬼差,化作阴风离去。
调查需要时间。吕岱将李文渊暂且收押,并未用刑,而是给予其陈述冤情的机会,并详细记录。整个第四殿的气氛,因这起突如其来的复查案件,而变得有些不同寻常。那些机械忙碌的鬼吏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丝异样,动作略微放缓了些许。
数日后(地府时间),调查的判官返回,面带怒色与凝重:“启禀王爷!查明了!确是冤案!那富绅张三之子,嫉妒李文渊才学,恐其考上功名后报复自家昔日欺压之行,便设计陷害!其买通官府上下,伪造证据,屈打成招!甚至……甚至买通了当地功曹(负责记录、传递文书的小神)和城隍府一名文书,篡改了上报地府的善恶文书,试图瞒天过海!”
“岂有此理!”吕岱闻言,勃然大怒,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上!竟有阳间官吏与阴司小神勾结,篡改生死文书,陷害良善!这简直是对地府秩序的公然挑衅!
“立刻!”吕岱厉声下令,“将涉案的阳间恶棍、贪官污吏之魂魄,无论已死未死,全部锁拿至第四殿!将那徇私舞弊的功曹、城隍文书,也一并革职拿问!严惩不贷!”
很快,一干罪魂被押解上殿,包括那富绅之子、贪官、以及瑟瑟发抖的功曹和城隍文书。在业秤和重新调取的真实证据面前,他们无从抵赖,纷纷认罪。
吕岱毫不留情,依据冥律,对这些罪魂以及渎职阴神进行了严厉的惩处,或打入重重地狱,或削去神职永世为奴。同时,他亲自为李文渊平反昭雪,撤销了错误判定,并在其卷宗上添加了“蒙冤受屈,志节可嘉”的批注。
“李文渊,你冤情已雪。且去善魂营安心等待,本王会行文第十殿,为你安排一个良好的来世,以补偿你所受之苦。”吕岱语气缓和道。
李文渊感激涕零,重重叩首后,方才随鬼差离去。
处理完这一切,吕岱却并未感到轻松,反而心情更加沉重。此案暴露出的问题极其严重——阴阳勾结,篡改文书!若非他今日心血来潮,察觉业秤异常并坚持复查,一条冤魂岂非就要永堕地狱?而他这第四殿的业秤和卷宗,这审判的基石,竟也并非完全可靠?
他想到了那些日益依赖第五殿转来的、已经过“处理”的记录……想到了薛礼那些所谓的“净化工”和“吸收装置”……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此事……必须上报!”吕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已经超出了他第四殿的处理范围。阴司系统内部出现如此漏洞,必须引起最高层的警惕!
他立刻铺开一卷特制的、用于阎罗之间紧急通讯的幽冥玉牒,将以李文渊案为引、发现的阴阳勾结篡改文书之严重情况,以及自身对审判依据可靠性的担忧,详细写明。但他犹豫了一下,并未直接提及对薛礼的怀疑,毕竟尚无实证。
这封玉牒,他并未发给第五殿包拯,而是直接发往了第一殿·秦广王蒋子文处!
第一殿,乃十殿之首,主管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吉凶。凡善人寿终,接引超生;功过两平者,送交第十殿发放,仍投人世;恶多善少者,押赴孽镜台,照显善恶,然后分发第二殿至第九殿,依次受刑。秦广王地位超然,负有监督整个幽冥审判体系运转之责,向其汇报最为合适。
第一殿秦广王蒋子文,乃是一位面容古拙、气息深邃、不怒自威的王者。他收到吕岱的紧急玉牒,细细阅毕,那万年不变的脸上,也微微泛起一丝波澜。
“阴阳勾结,篡改文书……”他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吕岱所虑,不无道理。业秤虽公,然其所称之‘业’,若源头已被污染,其果自然有偏。”
他目光扫向殿下那面巨大的、能映照整个幽冥大致气运的幽冥玄鉴,只见原本还算平稳的幽冥气息中,似乎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浑浊涡流,尤其是在第四、第五、第十殿的方向,气运交织显得尤为复杂和……躁动。
“包拯锐意革新,广布耳目,其心可嘉,然是否操之过急,以致根基不稳?”
“吕岱务实,然近日其所判案例,似稍显……流于表面?”
“薛礼……执掌轮回,权柄日重,然其殿中气息,近日为何越发幽深难测?”
秦广王沉吟着。他并未立刻采取行动,而是决定先行暗中查探。
“传令,”他对身旁一位如同影子般的古老判官道,“启用‘幽察使’,秘密巡查各殿,特别是卷宗文书流转、善恶记录核对、以及……能量异常波动之处。有任何发现,直接向本王汇报,不得有误。”
“谨遵法旨。”古老判官躬身领命,无声无息地退入黑暗之中。
秦广王的目光再次落回玉牒上,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地府,似乎平静太久了。吕岱的这封急报,或许正是打破这虚假平静的第一块石头。
李文渊冤案的昭雪,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惊动了看似平静的幽冥。吕岱的不安促使他向第一殿秦广王汇报,暴露了地府系统性的潜在风险。秦广王启动神秘的“幽察使”暗中调查,预示着更高层面的力量即将介入。而这一切的漩涡中心——薛礼的阴谋、包拯的监察体系、吕岱的动摇——都将在幽察使的视野下逐渐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