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南方,鬼帝杜子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在那片万古沉寂、如今却泛起一丝微澜的中央区域。周乞的镇魂铃音、嵇康那丝泄露的镇压之意,以及那缕关于“孝义阴德”的飘散意念……这一切都预示着,空悬已久的中央权柄,正以一种无人可以预料的方式,悄然复苏。而那位以刚烈著称的鬼帝嵇康,其行事风格,绝非周乞那般隐晦柔和。杜子仁的神念扫过人间与幽冥交织的信仰之网,一段关于嵇康铁面无私、严惩贪腐鬼魂的传说,清晰地浮现出来,那凛冽的煞气与公正,几乎要透出传说本身……
此地并非十八层地狱那般充斥着永恒酷刑的绝望之所,却自有一股令人魂魄冻结的森严与压抑。监察狱——专门羁押、审判那些生前身为官吏、胥吏,却利用职权贪赃枉法、盘剥百姓、犯下罪孽却又未达堕入特定地狱标准的鬼魂。
狱中不见刀山火海,唯有无数间独立的玄黑色囚室,室内空无一物,只有四壁刻满了不断流转的暗金色符文,这些符文能不断映照出囚禁者生前所犯罪孽的细节,并放大其内心的愧疚与恐惧,形成一种无休无止的精神拷问。狱卒也非青面獠牙的恶鬼,而是一个个身着暗沉铠甲、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如同镜面的律令鬼差,它们严格遵循着狱规,毫无通融可言。
这一日,一间囚室内,一个新来的鬼魂正焦躁不安地踱步。他名叫李嵩,生前乃是一府之通判,官不大,权不小,多年来巧立名目,贪墨税银,克扣赈粮,甚至勾结豪强侵占民田,积攒了万贯家财。死后魂归地府,因其罪孽深重且毫无悔意,直接被判入了这令人闻风丧胆的监察狱。
李嵩初时还仗着生前官威,试图摆谱,却发现那些律令鬼差根本不为所动。冰冷的囚室,四壁不断浮现出他曾做下的一桩桩恶事:被他逼得卖儿卖女的老农、因他克扣河工款而决堤淹死的百姓、被他冤屈下狱拷打致死的书生……景象栩栩如生,哀嚎哭诉声仿佛就在耳边,折磨得他几乎发疯。
习惯了用金银开道的他,贼心不死。这一日,他趁着一名律令鬼差巡视到门前,竟猛地扑到门边,压低声音,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差爷!差爷行行好!这鬼地方真不是鬼待的!只要您能通融通融,给换个舒服点的所在,或者……或者让这墙上的东西别再晃了……小人……小人在阳间还有不少积蓄!埋在后院槐树下!东厢房第三块砖下也有!都给您!烧给您!保证您几辈子都花用不尽!”
那律令鬼差停下脚步,冰冷的镜面眼眸转向李嵩,毫无波澜,只是用一种平板无波的声调回答:“监察狱规第七条,凡企图行贿狱卒者,罪加一等。记录在案。”说完,根本不理李嵩错愕的表情,转身便要离开。
李嵩急了,口不择言地喊道:“差爷!规矩是死的,鬼是活的啊!阳间官府都……都讲究个‘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您……”
话音未落,整个监察狱突然猛地一震!并非物理上的震动,而是一种法则层面的剧烈震颤!一股难以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刚烈煞气与愤怒意志如同实质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每一间囚室、每一条走廊!所有囚室内的罪孽景象骤然定格、放大,所有被关押的贪官鬼魂都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瑟瑟发抖,连哀嚎都发不出来。那些律令鬼差则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头颅深埋,表示绝对的敬畏。
“好一个‘钱到公事办’!”
一声如同九天雷霆般的怒喝在狱中炸响,震得李嵩魂体几乎溃散!只见监察狱最深处的黑暗如同幕布般被撕开,一道身影迈步而出。
来者身形高大挺拔,并非肌肉虬结的壮汉,却给人一种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如同神剑般锋芒毕露的感觉。身着玄色帝袍,上绣暗金纹路,似龙非龙,似獬豸非獬豸,乃是象征“公正”与“镇压”的中央鬼帝副印图腾。面容刚毅,剑眉入鬓,一双眸子中仿佛燃烧着金色的火焰,目光所及,一切奸邪仿佛都要被烧灼成灰烬!
正是嵇康!他显然是被李嵩那番无耻之言彻底激怒了。他刚刚结束一次短暂的闭关,试图平复因外界波动而有些躁动的煌煞之力,却没想到一出关就感知到如此肮脏的交易企图!
“李嵩!”嵇康的声音冰冷如万载寒冰,却蕴含着滔天怒火,“你生前贪墨百姓血汗,致使多少人家破人亡!死后堕入这监察狱,仍不知悔改,竟敢妄图以你那沾满民脂民膏的臭钱,玷污阴司法度?!你以为这幽冥地府,也如你那污秽不堪的人间官场一般,可以任你权钱交易、徇私枉法吗?!”
每说一句,嵇康身上的煞气便浓重一分,恐怖的威压让李嵩如同被泰山压顶,趴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魂体筛糠般抖动。
“本帝今日便让你明白,何为冥界铁律!何为善恶有报!”
嵇康抬手虚抓,一柄并非实体、完全由精纯无比的煌煞之气与刚正意念凝聚而成的暗金色长鞭——“正气鞭”——出现在他手中。鞭身之上,隐约有无数细小的符文流转,发出低沉的嗡鸣,那是亿万百姓对贪官污吏的怨恨与对公正的渴望所凝聚!
“啪!”
嵇康毫不留情,一鞭抽下!并非抽打在李嵩的魂体表面,而是直接抽击在其魂魄本源之上!
“啊——!”李嵩发出凄厉到不似鬼嚎的惨叫。那一鞭带来的并非简单的疼痛,而是瞬间将他拉入了一个无比真实的幻境——他变成了一个因他贪墨修河款而家园被洪水冲毁、眼睁睁看着儿女被卷走的老农,承受着那刻骨铭心的绝望与痛苦!
一鞭刚过,另一鞭又至!
“啪!”
“啊——!”他又变成了那个被他和豪强勾结夺去田地、活活气死在公堂之上的老妇,感受着那滔天的冤屈与不甘!
“啪!”
“啊——!”他变成了那个因他收受仇家贿赂而被冤杀的书生,在冰冷的刑具下感受着血肉模糊和信仰崩塌的痛苦!
每一鞭落下,李嵩都会无比清晰地“体验”一次因他贪腐而直接或间接造成的悲剧,承受受害者百分之一的痛苦与绝望!这种惩罚,远比刀山油锅更残酷,直击灵魂最深处,拷问着每一丝良知(如果他还有的话)。
不知抽了多少鞭,李嵩的魂体已经淡薄得几乎透明,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终于明白了,在这里,权力、金钱都是虚妄,唯有生前的所作所为,才是决定一切的铁律!
嵇康冷哼一声,散去正气鞭。看着瘫软如泥的李嵩,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如同冰山般的森寒。
“拖下去,刑期加倍!每日受‘孽镜回照’之刑三个时辰!”
律令鬼差立刻上前,将几乎魂飞魄散的李嵩拖走。
嵇康余怒未消,大步走到监察狱入口处。他并指如剑,凝聚煌煞之气,在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上,龙飞凤舞地刻下了八个深入石髓、蕴含着无上镇压意志与警示力量的大字——
“切莫伸手,阴司有镜!”
这八个字,仿佛有着生命一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任何带有贪念、邪念的鬼魂经过此地,看到这八个字,都会如同被当头棒喝,魂体刺痛,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生前的罪孽。
此事很快在幽冥官吏乃至部分有罪业的鬼魂中传开,中央鬼帝嵇康的“铁面”与“正气鞭”之名,令人谈之色变。这传说也逐渐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如托梦、走阴人)流传到阳间,被清官廉吏引为激励,被贪官污吏暗自心惊,成为了警示世人“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的活例证,进一步巩固了民间对幽冥司法公正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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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处理完李嵩之事,回到镇煞殿。那汹涌的怒气渐渐平复,但他周身躁动的煌煞之力却并未完全沉寂。方才盛怒之下动用正气鞭,引动了力量,使得外界那丝波动对他造成的影响似乎扩大了些许。
他端坐于玄黑高台,覆盖身体的能量结晶上的细微裂痕似乎又多了一两条。他那刚毅的脸上,眉头紧锁。
“贪腐……人间……阴司……”他喃喃自语,声音如同金铁交击。李嵩之事,像一根导火索,引爆了他对混乱秩序的本能厌恶。而近期感知到的北方战乱、东方野心、混沌气息,无不说明整个幽冥乃至人间,正朝着更加失序、更加混乱的方向滑落。
这与他和周乞被赋予的“维护平衡”、“镇压凶戾”的职责背道而驰!
“周乞……你还要等到何时?”嵇康的目光仿佛穿透大殿,望向归墟之眼的最深处,那里是他搭档沉睡的地方,“平衡已被打破,邪恶已然抬头!难道要等战火烧遍幽冥,等混沌吞噬轮回,我等才出手吗?”
他的拳头下意识地握紧,周身煌煞之气不受控制地鼓荡了一下,震得整个镇煞殿嗡嗡作响。他生性刚烈直接,崇尚以暴制暴,以绝对的力量碾碎一切邪佞。对于周乞那套“等待时机”、“暗中布局”的策略,他内心其实一直存有疑虑和不耐。
嵇康因外界刺激和此次动怒,其沉睡状态正加速解除。他对当前局势的判断与周乞既定的隐忍策略,可能产生了分歧。这种分歧,是否会导致中央鬼帝内部出现不同的行动方针?一旦嵇康率先完全苏醒,以其刚烈暴躁的性子,是否会不顾周乞的布局,直接以雷霆手段介入北方乱局或镇压寂灭荒原?他的“正气鞭”若挥向泰山大军或是混沌邪物,又将引发何等连锁反应?幽冥的局势,因这位即将按捺不住的“武力”侧鬼帝,增添了更多一触即发的火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