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南方,鬼帝宫。杜子仁指尖的【炎劫】帝印依旧沉寂,但他深邃的眼眸中,却反复回放着方才那一声源自莫测深处、抚平心湖的奇异“镇魂之音”。那绝非错觉,也非任何已知四方鬼帝的手段。那声音中正平和,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定鼎乾坤的古老权威。
“归墟之眼……周乞……”杜子仁冰冷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深的忌惮。那声音,像是一把钥匙,轻轻转动,开启了他尘封记忆中对中央鬼帝那零星记载的更深层解读。记载中,那位空悬帝位的周乞,以智慧和调和著称,但似乎……并非独居其位?尚有模糊提及,有一位与之相辅相成的存在,其性刚烈,其魂凛然,专司镇压……
他的神念,不由自主地投向人间,循着那镇魂之音带来的一丝微妙感应,试图回溯与其可能相关的、更为久远的人间传说。而在那浩如烟海的民间记忆碎片中,一个不同于竹林七贤、却同名同姓、同样闪耀着刚烈魂光的修道者事迹,逐渐清晰起来……
此山非名山,却险峻异常,多毒瘴恶沼,更兼有精怪邪物盘踞,寻常人绝迹。山中却有一青年修道者,名曰嵇康。此嵇康并非那位精通音律、潇洒不羁的名士,而是一位性情同样刚直暴烈、嫉恶如仇的苦修之人。
他面容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眼神锐利如鹰隼,开阖间精光四射,仿佛能直视人心鬼蜮。他不喜清谈玄理,只信手中剑,心中正。常年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露出精壮如铁的臂膀,上面布满了与山精野怪、邪魔外道搏杀留下的伤疤。
其人道法独特,不借外物符箓,专修一口先天纯阳真气与一门斩妖剑诀。真气运转时,周身散发出灼热刚猛的凛然正气,寻常鬼怪稍一靠近便如遇烙铁,修为低些的直接魂飞魄散。其魂魄因常年与邪祟厮杀,沐浴妖血,竟自行淬炼得如同百炼精钢,自带一股万邪辟易的刚直煞气!
一日,嵇康于深山采药,忽闻山下村落哭声震天。下山询问,方知近来有邪物作祟。村中数名精壮男子于夜间离奇失踪,最后皆在深山一處偏僻溪涧边被发现,却已形容枯槁,精气尽失而亡,死状极惨,脖子上留有两个细微的、仿佛被蛇吻过的孔洞,周围皮肤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村民请来的法师看了一眼便吓得屁滚尿流,说是遇到了道行极深的“蛇妖”,已能化形,最善幻术与吸食活人阳气精魄,非他们能敌。
嵇康闻言,怒发冲冠,二话不说,提着他那柄看似朴实无华、却饮尽妖血的铁剑便直奔那处溪涧。
是夜,月黑风高,涧边雾气氤氲,带着一股甜腻的腥气。嵇康隐匿气息,如同磐石般静坐于一块巨岩之后。至子时,阴风骤起,雾气翻涌,隐约传来环佩叮咚之声与女子凄婉柔媚的哭泣。
旋即,一位身着素衣、身段婀娜、容貌我见犹怜的绝色女子自雾中款款走出,她似乎扭伤了脚,衣衫被荆棘划破,露出雪白的肌肤,眼中含泪,楚楚动人地向着嵇康藏身的方向呼救:“救命……公子救命……奴家迷路了,好生害怕……”
声音娇柔,带着奇异的魔力,能轻易勾起男子最深处的保护欲与邪念。若是寻常人,早已心神失守,迫不及待地冲出去。
然而嵇康却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他那双经过千锤百炼的眼睛,看到的并非绝色美人,而是一条隐藏在幻术之下、通体黝黑、鳞片闪烁着毒光、头颅呈三角状、竖瞳冰冷残暴的巨大蛇妖!那浓郁的妖气与血腥味,几乎让他作呕。
“妖孽!还在演戏!”嵇康暴喝一声,如同惊雷炸响,猛地从岩后跃出!周身先天纯阳真气轰然爆发,赤红色的气浪翻滚,将他映衬得如同降世火神,那凛冽刚直的魂煞之气冲天而起,瞬间将蛇妖精心编织的魅惑幻境冲击得支离破碎!
“嘶——!”蛇妖见幻术被破,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也不再伪装,现出部分本体——一条水桶粗细、长达数丈的巨蟒,上半身却还保留着扭曲的人形,双手化为利爪,口中蛇信吞吐,獠牙滴落着毒液。
“好纯的阳气!吞了你,胜過吞那百个庸夫!”蛇妖尖叫着,裹挟着腥风毒雾,利爪直掏嵇康心窝,速度快如闪电。
“找死!”嵇康毫无惧色,铁剑一振,发出龙吟般的剑鸣。他没有丝毫花哨的招式,剑势简单、直接、霸道!每一剑都蕴含着沛然莫御的纯阳真力和斩断一切的决绝意志!
剑光与妖爪碰撞,发出金铁交击之声,火星四溅。蛇妖仗着皮糙肉厚和剧毒雾气,不断扑击撕咬。嵇康则将真气遍布全身,毒雾难以侵入,手中铁剑化作一道道赤色闪电,精准地斩向蛇妖的七寸、眼睛等要害。
战斗激烈无比,剑气纵横,撕裂大地;妖法肆虐,腐蚀草木。嵇康的刚烈与蛇妖的阴毒形成了鲜明对比。最终,嵇康卖了个破绽,诱使蛇妖全力扑击,他则以身法险之又险地避开,反手一剑,凝聚了全身功力与魂煞之气,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硬生生将那颗狰狞的蛇头斩飞出去!
污血喷溅,蛇妖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最终倒地毙命,现出原形——一条额头已微微凸起、即将化蛟的异种黑蟒。
嵇康割下蛇头,带回村落示众,又一把真火将妖尸烧成灰烬。村民感激涕零,奉若神明。而嵇康只是淡淡告诫他们日后多加小心,便再次回到深山继续他的苦修。其“刚魂斩蛇妖”的事迹却在周边地域流传开来,越传越神,人们都说山中有一位“嵇真人”,身具浩然正气,专杀邪魔,百鬼莫近。
然而,嵇康因常年与极端阴邪之物搏杀,虽战绩彪炳,自身魂魄也不可避免地浸染了过重的煞气与杀伐之意,阳寿损耗极巨。在其道法剑术臻至巅峰、即将由武入道之际,却因魂魄负荷过重,于一次闭关中溘然长逝。
其魂离体,那凝练如钢、煞气冲天的魂魄,竟使得前来接引的普通阴差不敢靠近!其魂光灼灼,凛然之威,让寻常鬼魂退避三舍。
就在这时,虚空开裂,一道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神力降临,笼罩了嵇康之魂。同时,一个平和的声音直接响彻他的魂识:“嵇康,汝生前刚直,斩妖除魔,积有功绩。然魂魄煞气过重,寻常轮回难以承受。可愿随吾往中央黄泉,以汝之刚烈,镇守冥界中枢,慑服凶戾,以全功德?”
嵇康之魂昂首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帝袍、气质儒雅、手持玉圭和铃铛的身影(周乞的化身投影)立于虚空,正微笑看着他。周乞看中的,正是嵇康这独一无二的、能以纯粹刚直魂魄震慑万邪的特质,这正是平衡中央之地、应对那些最凶戾鬼魂所需要的。
嵇康生性不喜约束,但听闻可继续斩妖除魔,维护秩序,且感受到周乞身上那深不可测却又中正平和的力量,略一沉吟,便慨然应允:“善!只要能让邪佞俯首,嵇康愿往!”
于是,嵇康之魂被接引至那神秘的中央黄泉——归墟之眼的外围区域,郁垒山与桃止山的界域。在这里,他见到了周乞的本体意识投影(其时周乞已即将进入沉睡)。
周乞授其中央鬼帝副印(权柄次于主印,主镇压执行),并以其无上神通,引导幽冥清气,助嵇康将一身过于外放的煞气与纯阳魂力,转化为更适合幽冥的、内敛却更为恐怖的“煌煞鬼帝之力”。其职能明确:以刚制暴,以煞镇凶,专门负责镇压中央黄泉中那些怨气最深、最为狂暴、试图冲击秩序核心的凶魂厉魄。
而周乞自己,则专注于更高层面的推演布局、协调四方、维系整个幽冥法则平衡的宏大职责。一者善谋(周乞),一者善武(嵇康);一者柔和调节,一者刚猛镇压。二人刚柔并济,配合无间,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因中央鬼帝空悬而逐渐滋生混乱苗头的核心区域,重新整顿得秩序井然,万鬼慑服。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周乞预感到大劫将至,决定自我封印于归墟之眼核心以等待时机后,嵇康也随之陷入了某种“半沉寂”状态。他并未完全沉睡,而是坐镇于郁垒山的一座偏殿(可视为镇煞殿),大部分时间也进入闭关,一方面消化力量,另一方面也是遵循周乞的嘱托——非到万不得已,中央鬼帝的武力不应轻易显现,以免过早引发四方忌惮甚至联合反弹。
他的存在,成为了中央鬼域一个极少人知的秘密威慑。唯有当偶尔有从十八层地狱最底层逃逸出的上古凶魂,或者因特殊原因在中央之地诞生的、拥有毁天灭地之能的变异邪灵,试图冲击归墟之眼时,嵇康才会短暂苏醒,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镇压或毁灭,随后再次隐没。因此,在四方鬼帝的情报中,中央区域偶尔会爆发出极其恐怖、纯以绝对力量碾压一切的波动,但转瞬即逝,无从探查,更添神秘与恐怖。
那一声源自周乞帝器“镇魂铃”的微弱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其涟漪也轻轻荡过了嵇康闭关的镇煞殿。
殿内空旷、冰冷、肃杀,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中央一座玄黑色的高台。嵇康的帝躯便端坐其上,双目紧闭,周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黑色水晶般的能量结晶,那是他沉寂时煌煞之力外显的形态。
然而,当那声“嗡”的镇魂基音传来时,覆盖在嵇康体表那坚不可摧的黑色能量结晶,竟然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声,仿佛冰面出现了一丝最细微的裂痕。
同时,嵇康那如同钢铁铸造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虽然他并未立刻苏醒,但那沉寂了万古的、属于“刚直鬼帝”的恐怖气机,如同沉睡的火山,第一次向外泄露出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纯粹、足以让任何感知到的凶戾魂灵本能战栗的镇压之意。
这丝气机,与那镇魂铃音一样,超越了空间,隐隐扩散开去。
嵇康的这一丝气机泄露,与周乞的镇魂铃音,一刚一柔,一镇一安,虽微弱,却如同黑夜中先后亮起的两个信号,或许会被某些特殊的存在捕捉到。例如,那位正在北方鬼域奋战、性格同样刚毅不屈的杨云,其律令之力与嵇康的镇压之意或有共鸣;又或者,那位在人间与幽冥皆以音律著称的嵇康(名士),其魂若在,或许会对这镇魂之音产生远超常人的好奇与探究欲。而嵇康(鬼帝)的即将苏醒,意味着中央鬼帝的“武力”侧开始激活,一旦他完全醒来,以其刚烈直接的性子,会如何应对眼前的幽冥乱局?是会遵循周乞的谋划继续隐忍,还是会直接以力破局?这为中央鬼帝的故事留下了巨大的悬念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