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南方,鬼帝宫深处。杜子仁指尖的【炎劫】帝印缓缓旋转,赤玉流光中隐约倒映出北方鬼嚎隘口的血火烽烟。杨云应已与石震岳交上手,新帝张衡尚在巩固传承,而那缕遁入寂灭荒原的混沌气息,更如毒刺般萦绕在他心头。
“山雨欲来……”杜子仁低语,目光却不由落向殿内一根支撑穹顶的玄柱。那玄柱非石非玉,通体漆黑,却隐隐流动着暗金色的细密纹路,若仔细看去,那些纹路竟勾勒出山峦叠嶂、宫观隐约的图案——那正是人间罗浮山的缩影!尤其是一座位于飞云顶侧、寻常人绝难发现的隐秘宫殿虚影,在其中沉浮。
一段远比李家村诛邪、黑龙潭斩妖更为深邃、几乎触及幽冥本源的记忆,自道心深处浮现。那是关于他如何在罗浮山真正奠定鬼帝之基,以及一场险些让仙山倾覆、也让他意识到自身力量仍有穷尽的浩劫……
杜子仁于罗浮山修行已不知多少寒暑。自得葛翁(葛洪化身)等真仙点拨,符法医药皆臻化境,周身道韵与整座仙山呼吸共鸣。寻常精怪邪祟,感受到他的气息便望风而逃,罗浮山周边数百里可谓海晏河清。
然而,杜子仁并未自满。他深知天地阴阳平衡之理,仙山灵气鼎盛,固然能净化邪秽,但也如同黑夜中的明灯,极易吸引那些蛰伏于寰宇角落、对纯净灵源充满贪婪的可怕存在。且他通晓幽冥之事,知自身道途终将与鬼神灵域产生更深交集。
为未雨绸缪,更为了将罗浮山打造成一个进可窥探无上仙道、退可镇守人间幽冥的永恒基石,杜子仁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以人间仙山为基,引九幽清正之气,建造一座前所未有的“人间鬼帝宫”!
此宫并非为了统治鬼物,而是作为一个巨大的法坛核心,一个沟通人间与幽冥清气的通道,一个淬炼自身鬼神之力的熔炉,最终目的是将罗浮山的守护层级,提升到足以抵御真正灭世级灾劫的程度。
地址,选在了飞云顶侧下方的一处绝险秘崖之下,那里有一口天然形成的“阴阳潭”,一半潭水炽热如沸,蕴含地火精粹;一半潭水冰寒刺骨,连通九幽清气。正是绝佳的阴阳交汇之所。
建造过程,非凭人力。杜子仁以《百草经》中沟通地脉之法,催动漫山灵木仙藤生长,交织成宫室框架;采“五色石”(罗浮特产灵矿)为砖瓦,以“驱邪符法”中最高深的“虚空画符,念铸真文”之术,将无数加固、辟邪、聚灵、化煞的符文直接镌刻入每一寸建材之中;再引阴阳潭水为护城河,调动地火幽泉之力为核心能源。
历时九九八十一日,宫成之日,天现异象。并非雷劫,而是清圣的仙光与幽邃却纯正的鬼气奇妙交融,形成一道横贯天际的青黑色光柱,直冲霄汉,又悄然没入虚空,与某个浩渺、秩序森严的幽冥维度建立了微弱而稳固的联系。宫殿外观并非阴森恐怖,反而古朴宏大,飞檐斗拱间既有道家宫观的飘逸,又带着地府殿阁的威严,匾额上书三个蕴含道力与鬼律的大字——“明幽宫”。
此宫一成,罗浮山的守护大阵才算真正圆满。仙灵之气与幽冥清氣达成微妙的平衡循环,不仅邪祟难侵,连山中修炼的精灵、药草都受益匪浅,生长更速,灵性更足。杜子仁坐镇宫中,能清晰感受到自身法力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提纯、转化,带上了一丝执掌法则、审判善恶的“权柄”特性,这为他日后承接南方鬼帝之位打下了最坚实的根基。
然而,正如他所料,明幽宫和强化后的罗浮山灵源,如同在无垠黑暗中点燃了一支无比明亮的火炬,终究引来了不该来的东西。
某一夜,月隐星沉。罗浮山周边的虫鸣鸟叫瞬间死寂,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浓稠黑暗”自天际蔓延开来,并非乌云,而是一种活着的、充满恶意的阴影。
一个嘶哑、重叠,仿佛万魔低语的声音响彻群山:“好…纯净的灵源…好…奇特的构造…仙不仙,鬼不鬼…正合本王口味!吞了此地,本王必能再破枷锁!”
此魔并非寻常妖邪,乃是从“永夜深渊”(一个依附于主世界、充满混乱与吞噬欲望的次级维度)裂隙中逃逸出的古老魔念,吸收世间阴暗情绪与战乱死气成形。它无形无质,又可幻化万千,核心能力是吞噬光线、灵气、乃至生灵的希望与勇气,所过之处,万物凋零,只剩死寂与绝望。它曾被上古真仙重伤封印,如今感应到罗浮山巨变,挣脱部分束缚而来。
魔威压下,罗浮仙光顿时黯淡,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山中修行的精灵惊恐地躲藏起来。明幽宫剧烈震动,外围符文自动亮起,艰难抵挡着那无孔不入的黑暗侵蚀。
杜子仁自宫中一步踏出,悬立于阴阳潭上。面色凝重如冰。他能感觉到,这魔头的本质力量层级极高,虽因封印未完全破除而不在巅峰,但其诡异特性极难对付。
“邪魔,安敢犯我仙山!”杜子仁厉喝,出手便是至强符法。“煌煌罗浮,敕令九天,炎帝真形,破暗诛邪!”
他双手结印,引动整座明幽宫乃至罗浮山地脉之力,周身浮现出无数赤金符文,最终汇聚成一道巨大的、宛如南方炎帝临世的火焰神祗虚影,手持火焰巨剑,狠狠斩向那团蠕动的黑暗!
火光冲天,瞬间照亮了半个天空,灼热的气浪让山石融化。然而,那黑暗只是被斩开一道巨大的缺口,旋即又如流水般合拢,火焰神力竟被其迅速吞噬消融,反而让那黑暗似乎膨胀了一丝!
“桀桀桀…没用的…光与热,亦是吾之食粮…”暗夜魔王的怪笑声在黑暗中回荡。
杜子仁眉头紧锁,变换法诀。“幽幽九泉,律令森严,寒狱锁魂,冻绝魔念!”他又引动宫中幽冥清气,化作无数条漆黑冰冷的法则锁链,缠绕向黑暗,企图将其冻结封印。
锁链没入黑暗,却如泥牛入海,速度骤减,表面光芒迅速黯淡,那魔头竟连纯粹的幽冥法则之力也能缓慢吞噬!
接下来的战斗,波及整个罗浮山。杜子仁神通尽出:百草精华化作生命之网,被黑暗腐蚀枯萎;召唤天雷轰击,雷光被吞噬殆尽;甚至借来葛洪祖师留在洞天的一缕丹火,也仅能逼退黑暗,无法重创其核心。
暗夜魔王的手段更是诡异莫测:分化出无数阴影触手,攻击山中的生灵,吞噬其精气反馈自身;制造无边幻境,企图动摇杜子仁的道心;最可怕的是,它的黑暗领域能不断扩散,蚕食罗浮山的灵脉,此消彼长之下,杜子仁和明幽宫的压力越来越大。
山体开始崩裂,灵泉枯竭,仙葩凋零。杜子仁嘴角溢出了一丝淡金色的魂血(此时他已半人半仙鬼之体),明幽宫的光芒也明显黯淡下去。他意识到,纯粹的力量对抗,自己竟真的无法拿下此魔,甚至迟早会被耗死!
必须另辟蹊径!
杜子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艰难支撑,一边以强大神念飞速分析。这魔头看似无敌,能吞噬万法,但它从出现至今,从未尝试与他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除了嘲讽和表达吞噬欲望。它的攻击模式也更倾向于制造恐惧、绝望,吞噬“负面”能量。
“永夜深渊…吞噬…负面情绪…”杜子仁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莫非…它并非吞噬‘能量’,而是在吞噬能量中所附带的‘意念’或‘特性’?火焰的暴烈、雷霆的威严、幽冥的森寒…这些带有强烈‘意志属性’的力量,反而成了它的养料?”
“那它为何不直接吞噬这罗浮山的仙灵之气?虽也能蚕食,速度却慢很多…仙灵之气中正平和,蕴含的是‘生’与‘静’的意念…难道它不喜,或者难以消化这种‘平和’?”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杜子仁骤然收束所有攻击性神通,甚至连护体神光都内敛,整个人仿佛化作一块没有生命气息的顽石,悬浮空中。同时,他全力运转《百草经》中记载的最基础法门——“草木同息术”,模拟山中一草一木那顽强的、寂静的、专注于“生长”本身的生命状态。
果然,那汹涌而来的黑暗微微一滞,似乎失去了最明确的目标,吞噬的速度陡然下降了大半!它们环绕着杜子仁,有些“困惑”地蠕动,仿佛在寻找那之前令它们“兴奋”的强烈能量意志。
“果然如此!”杜子仁心中豁然开朗,“此魔以‘负面’和‘强烈’的意念情绪为佳肴,对中正平和、寂静坚韧的力量则兴趣缺缺,甚至难以有效吞噬!它的弱点,并非力量不强,而是其‘食欲’的本能!”
心理博弈的时刻到了。
杜子仁不再试图“伤害”它,而是以神念传递出一股极其纯粹、极其坚韧的“守护”意念,目标直指明幽宫和脚下的罗浮山。这股意念不含杀伐,不含愤怒,只有最纯粹的、如同磐石般的“不容侵犯”!
“此山,此地,非你食粮。”杜子仁的神念冰冷而坚定,“你的贪婪,于此无效。”
那黑暗剧烈翻腾起来,暗夜魔王的意识似乎被这种“无法下咽”还带着“挑衅”意味的意念激怒了。它本能地将更多力量集中起来,疯狂冲击杜子仁守护的意念和其下的明幽宫,企图用更强的力量碾碎这“硬骨头”,从中榨取出它渴望的“绝望”和“崩溃”。
它上当了!
当暗夜魔王将绝大部分力量和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抗杜子仁的“守护”意念和猛攻明幽宫时,它的核心——一团不断扭曲变幻、深藏于黑暗最深处的阴影之核——也因为全力运转而不可避免地显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轨迹和规律!
就是现在!
杜子仁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他猛然睁眼,眼中精光爆射,之前所有的收敛和隐忍皆为此刻铺垫!他并没有动用任何庞大炫目的法术,而是并指如剑,将自身对“规则”的理解、对“破邪”的信念、以及罗浮山万千生灵祈求安宁的愿力,凝聚为一道极致内敛、无光无华、甚至没有温度的虚无剑指——“罗浮定幽指”!
这一指,不含任何强烈的情绪意念,只有最纯粹的“定”与“破”的法则之力,如同手术刀般,循着那瞬间感应到的轨迹,无视层层叠叠的防御性黑暗,直刺而入!
“噗嗤!”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仿佛气泡破裂的声音响起。
“不——!!!”暗夜魔王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充满痛苦的尖锐嘶嚎。所有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急剧回缩,露出了一颗被那道虚无指力精准击中、布满了裂纹、不断试图弥合却又被法则之力阻止的阴影之核!
核心受创,吞噬之力大乱。暗夜魔王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庞大的黑暗能量失控反噬,疯狂侵蚀它自身。
“封印!”杜子仁岂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双手疾挥,引动明幽宫全部储备能源和罗浮山地脉之力,化作无数道交织着仙符与鬼律的青黑色锁链,将那团不断崩溃、缩小的黑暗连同其破裂的核心层层包裹,最终拖入阴阳潭的极寒幽泉之眼深处,借助整个罗浮山的力量,将其彻底镇压封印!
魔劫终消,但罗浮山已满目疮痍。杜子仁踉跄落地,气息萎靡,看着被破坏的山川灵脉,心中并无喜悦,只有沉重。若非侥幸窥破心魔弱点,后果不堪设想。自身之力,仍有穷尽时。面对寰宇中真正的可怕存在,一人之力,终难面面俱到。
经此一役,杜子仁道心有了微妙变化。他意识到,守护需要传承,需要更多的“眼睛”和“手臂”。他决定寻找有缘人,将自身符法、医药、乃至守护罗浮山的理念传承下去,共同护卫这片净土。
他并未大张旗鼓,而是默默游历周边,暗中观察。数年後,在一处被魔劫余波影响、瘴气弥漫的山谷中,他发现了一个名叫林逸的采药少年。此子虽家境贫寒,却心地纯善,在自身饥渴难耐时,竟将最后一点清水喂给了谷中一只奄奄一息的灵鹤,且其体质似乎对草木灵气有着天然的亲和。
杜子仁现身在少年面前,并未多言,只是伸出手指,点向少年眉心。林逸惊愕却未躲闪,只觉得一股浩瀚却温和的暖流涌入脑海,无数关于草药、符箓、调息、以及一座宏伟宫殿(明幽宫)的景象片段涌入脑海。
“此地瘴疠,以此法解之。”杜子仁留下几句简单的调制药散、绘制辟邪符的口诀,深深看了少年一眼,“罗浮安否,系于众生。好自为之。”
说罢,不等林逸反应,杜子仁的身影便化作点点温暖的金色光粒,如同萤火虫般四散开来,缓缓融入罗浮山的天地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这不是消亡,而是他将部分本源意识与罗浮山守护大阵彻底融合,进入了更深层次的“身合山脉,灵照幽冥”的修行状态,以便更好地监控镇压暗夜魔王封印,并感知更大范围的威胁。
林逸怔在原地,良久才消化完脑中的信息,对着杜子仁消失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他并不知道那人的真正身份,只知遇到了神仙点化。此后,他依仗所学,救治乡民,驱散瘴气,名声渐起,成为了罗浮山新一代的守护者,人称“小林先生”。但他所学,仅仅是杜子仁浩瀚传承中的冰山一角。
杜子仁的指尖从烙印着罗浮山虚影的玄柱上收回。那段与暗夜魔王的惊心一战,以及传道林逸的往事,让他冰冷的目光泛起一丝微澜。
“暗夜魔王…永夜深渊…吞噬意念…”他沉吟着。当年那魔头被镇压时,曾疯狂嘶吼:“…深渊…终将吞噬一切…混沌…才是归宿…”
当时只当是败犬狂吠,如今结合“混沌之钥”的出现,那充满混乱与湮灭气息的邪物…
杜子仁眼神骤然一凛!一个可怕的联想浮上心头:那遁入寂灭荒原的“混沌之钥”,其散发的混乱邪恶气息,与当年暗夜魔王的力量本质虽不同,但在“吞噬”、“毁灭”的终极意向上,竟有某种令人不安的相似!甚至…更高阶!难道永夜深渊与那孕育“混沌之钥”的源头有所关联?甚至只是某个更恐怖存在的一部分?
而寂灭荒原,那片上古神魔战场碎片,法则混乱,隔绝探查,不正是隐藏这种关联的最佳地点吗?
当年被杜子仁费尽心力才镇压下去的暗夜魔王及其背后的“永夜深渊”,可能并非孤立存在,或许与如今引发幽冥动荡的“混沌之钥”背后势力,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可怕联系。这条暗线,自罗浮山而起,却可能直指如今席卷北方的混沌危机核心。
杜子仁立刻意识到,他派往寂灭荒原的“赤瞳”巡火使,任务远比想象中更危险和重要。他们不仅要追踪“混沌之钥”,或许还要留意是否有“永夜深渊”或其他类似维度裂隙的迹象!
他再次看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落在了那片被称为“寂灭荒原”的混乱之地。
“传令‘望北台’。”杜子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朱明火符’暂缓启用。没有我的亲口谕令,绝不可轻易踏入寂灭荒原半步!”
他需要更多信息。当年的罗浮山魔劫,或许并不仅仅是一场偶然的入侵。若真与他如今感知到的混沌威胁有关,那么这场席卷幽冥的风暴,恐怕早在千年前,就已埋下了祸根。
而他杜子仁,以及那座与他性命交修的人间仙山罗浮,或许从一开始,就身处在这漩涡之中。南方的棋局,因这段古老的回忆,陡然增添了更多变数与…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