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深处,南方鬼帝杜子仁凭窗而立,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在北方那片纷扰混乱之地。指尖的赤玉帝印【炎劫】缓缓旋转,流淌着温润却又蕴含无上威严的光华。泰山压境,混沌暗涌,新帝初立,这幽冥格局,眼看就要迎来一场滔天巨变。
“多事之秋……”他再次轻叹,语气中却无太多波澜,唯有那双深邃眼眸中,映照出万千算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那片北方的苦寒与混乱,与他所统御的、秩序井然且炽热明亮的南方截然不同。而南方的根基,他杜子仁能稳坐这鬼帝尊位,执掌审判惩戒之权,其底蕴,远非寻常鬼神所能想象。这一切,皆与那座屹立于人间,钟灵毓秀、万仙来朝的圣地——罗浮山,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渊源。
那已是太久远的往事,久远到近乎传说,在人世间口耳相传,版本繁多,却鲜有人知其中真相。而在杜子仁的心海中,那段岁月却依旧清晰如昨……
时值乱世,烽烟四起,人间浊气升腾,连带那山野精怪、游魂野鬼也愈发躁动不安。然而,在岭南之地,有一座巍峨山脉却宛如世外净土,云遮雾绕,仙气缥缈,那便是罗浮山。
山脚下村落时常遭受山魈木客、水精邪祟的侵扰,百姓苦不堪言。直到一位名叫杜炅,字子仁的年轻修道者来到此地。
杜子仁并非岭南人士,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疏离,性子冷峻,不喜多言,只一心追寻大道。他听闻罗浮山乃仙家洞天,便千里迢迢而来,结庐而居,采药炼丹,感悟天地。
初时,村民见这年轻人独居深山,性情冷淡,还道他是个怪人。但很快,一件事改变了所有人的看法。
村中首富李家,新娶的儿媳忽然中了邪,整日胡言乱语,力大无穷,眼中泛着绿光,家中器物无故破碎,夜半还有凄厉笑声。请了无数法师、巫婆,皆被那附体邪物打得抱头鼠窜,符水泼上去毫无作用,反而激得那邪物更加猖狂。
眼看李家快要家破人亡,有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求到了杜子仁那简陋的草庐前。
杜子仁静听来人哭诉,面上无喜无悲,只淡淡说了一句:“带路。”
到了李家,阴风惨惨,怨气弥漫。那被附身的女子被铁链锁在房中,发出非人的嘶吼。杜子仁仅是瞥了一眼,便冷声道:“不过一修行百年,窃据古墓阴穴的山魈,借女子阴身躲避雷劫,也敢在此作祟。”
他甚至没有取出任何法器,只是并指如剑,凌空虚画。指尖过处,空气仿佛被灼烧,一道复杂无比、蕴含至阳刚烈气息的金色符箓瞬间成型,熠熠生辉,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庭院!那符纹并非凡间道士所传,线条古拙而玄奥,隐隐有凤鸣火燃之象。
“敕令,退散!”
杜子仁低喝一声,那金色符箓如离弦之箭,瞬间打入房中。
“嗷——!”
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震得众人耳膜生疼,只见一道黑烟猛地从女子天灵盖冲出,仓皇欲逃。那黑烟中隐约可见一个狰狞的猿猴状怪物虚影。
杜子仁看也不看,随手又是一指。一道细小却凝练至极的金光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那黑烟。
“噗”的一声轻响,如同烛火被掐灭,那百年山魈连同其怨魂,瞬间被至阳的破邪金光净化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房内,女子幽幽转醒,虚弱却已恢复正常。满院寂静,所有村民包括那些之前失败的法师,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负手而立、神情淡漠的年轻人,仿佛在看一位降临凡间的真仙。
李家千恩万谢,奉上金银。杜子仁分文不取,只取了些许朱砂和黄纸,挥笔画了数十张“平安符”,分给村民。
“贴于门户之上,可保三年无虞,邪祟难侵。”他的声音依旧清冷。
村民将信将疑,依言贴上。结果此后三年,李家村乃至周边村落,果然再无一桩鬼祟作乱之事。甚至有一次,一股从远处战场流窜来的凶煞鬼兵企图经过此地,刚靠近村口,所有门户上的符纸同时微光一闪,那些鬼兵便如遇烈阳炙烤,惨叫着化为青烟消散。
至此,“杜仙师”之名,响彻罗浮山周边。人们才知道,这位冷面寡言的年轻道人,身怀真正通天彻地的仙家符法。这便是他于罗浮山初显圣迹,其所施展的,正是后来威震幽冥的【炎陵破邪符】的雏形。
然而,杜子仁并未因此沾沾自喜,他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穿梭于罗浮山的深涧幽谷、悬崖峭壁之间,采集灵药,探究药理。他深知,符法可诛邪,医道可救人,二者皆乃大道。
罗浮山灵药无数,却也危机四伏。这一日,他为了采摘一株生长在黑龙潭深处潭心岛上的千年“九死还魂草”,遭遇了守护灵草的千年鳄鱼精。
那鳄鱼精已近乎蛟龙,体型庞大如小山,鳞甲坚逾精钢,能兴风作浪,口吐毒瘴,潭边白骨累累,皆是觊觎灵药或不幸靠近的生灵。
杜子仁与那妖物大战一天一夜。符箓轰在鳄鱼精背上,只留下道道白痕;飞剑斩击,竟难以破开其厚重鳞甲。那妖物仗着皮糙肉厚和地利,不断掀起滔天巨浪和毒雾,消耗杜子仁的法力。
眼看久攻不下,杜子仁眼神一厉,做出了一个让暗中观察的某些存在都为之动容的决定。他竟收起法剑,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主动跳入了深不见底、浑浊不堪的黑龙潭中!
水下是鳄鱼精的绝对主场,妖力更盛。一人一妖在水底展开惨烈无比的贴身肉搏。杜子仁以灵力护体,避水诀撑开小小空间,双掌蕴含着他根据罗浮山百草特性自行领悟的【百草淬体劲】,或刚猛如雷击,或阴柔如毒侵,专攻鳄鱼精鳞甲缝隙、眼鼻等脆弱之处。
潭水被搅得如同沸腾,淤泥翻滚,鲜血染红了大片水域。最终,杜子仁找到机会,以一道凝聚了全身功力的“破邪符指”,硬生生从鳄鱼精相对柔软的下颚刺入,贯穿其头颅!
庞大的妖尸浮上水面,杜子仁也几乎力竭,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上潭心岛,小心翼翼地采下那株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九死还魂草”。他并未独吞,之后以此草为主药,辅以其他灵药,炼制成丹,救活了周边城镇许多罹患绝症的百姓。
其搏杀鳄鱼精、采药救人的事迹,更是被传为神话。人们说他不仅是符法大师,更是活死人肉白骨的药仙。他所习的《百草经》,并非简单识药用药,而是洞悉草木精魂、调和阴阳、衍生造化的大道真解,这为他日后执掌部分地狱刑罚、明辨善恶因果打下了坚实基础。
杜子仁的性格,注定了他不擅,也不屑于与凡俗之人乃至大部分修行者深交。他冷傲孤直,认为对便去做,认为错便斥责,从不拐弯抹角,这使得他在人间修行界朋友寥寥,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他这份纯粹求道、直指本心的性子,却意外地契合了罗浮山的“道韵”,吸引了山中真正潜修的仙真注意。
一日,他在朱明洞天深处静坐,感应到一股异常纯净而强大的清气,循迹而去,只见一位麻衣老者正在一株古松下烹茶,鹤发童颜,眼神清澈如婴儿,周身道韵自然流转,与整个罗浮山仿佛融为一体。
杜子仁心中一震,知是遇到了真仙,但他性子使然,并未跪拜,只是躬身一礼:“末学后进杜炅,见过仙长。”
那老者也不以为忤,反而笑着招手:“小友不必多礼。观你在此山修行日久,符法通玄,医道仁心,性子虽冷,却怀赤诚。过来饮杯粗茶如何?”
这位老者,便是葛洪祖师的一缕化身(同等级别的罗浮地仙)。杜子仁与他对坐,初时只是论及符箓医药之道,后来渐涉天地玄机、阴阳变化。杜子仁发现,与这老者交谈,毫无与世俗同僚相处时的滞涩与算计,对方句句直指大道根本,与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往往不谋而合,甚至豁然开朗。
此后,杜子仁便时常与这位“葛翁”乃至后来结识的鲍姑等真仙论道。他们不讲究世俗礼法,只以道心相交。杜子仁直爽甚至有些尖锐的见解,反而深受这些超脱物外的真仙欣赏。在一次次论道、品茗、同游洞天福地的过程中,杜子仁的道行突飞猛进,对天地法则、善恶平衡的理解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罗浮山的仙灵之气也彻底洗涤了他的身心,使其根基无比稳固深厚。
正是在罗浮山这段仙缘,塑造了后来那位威严刚正、明察秋毫的南方鬼帝。他于此地获得的,不仅仅是“驱邪符法”和“百草经”的传承,更是一颗历经仙气淬炼、贴近自然大道的“罗浮道心”。这也是为何他统御的南方鬼域,秩序井然,邪祟难存,因其本身就带有一丝罗浮仙山的破邪特质。
他甚至将罗浮山的一部分道韵,以大神通投影到了幽冥南方,形成了那片独特的“火照之路”——那流淌的炽热河流,蕴含的并非单纯地狱之火,更有罗浮地脉灵炎的特性;那硫磺与焚香混合的气味,正是罗浮山丹炉与洞天气息的幽冥显化;那风中若有若无的哀叹与审判之音,亦带有葛洪祖师《抱朴子》中论述善恶报应的道韵回响。而他的亲军“炎陵卫”,其甲胄上的火焰纹路,其灼热正气的本质,源头亦是罗浮仙火。
杜子仁从遥远的回忆中收回思绪,指尖的【炎劫】帝印微微发烫,将他的神思拉回到眼前严峻的局势。
北方,鬼嚎隘口,石震岳大军压境。
北方,寂灭荒原,混沌之钥遁匿无踪。
北方,罗酆山,新帝张衡尚在巩固传承。
他南方鬼帝杜子仁,得益于罗浮仙缘,道基深种,一人便足以稳镇罗浮山在幽冥的投影及其广大辖区,无需像其他鬼帝那样过于依赖庞大的官僚体系或军队镇压。这也使得他能更超然,更能集中力量应对变局。
“东岳大帝……你的手,伸得太长了。”杜子仁喃喃自语,眼中的追忆之色褪去,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趁火打劫,勾结混沌,妄图一统鬼界?真是……痴心妄想。”
他缓步走回沙盘前,目光再次落在“鬼嚎隘口”上。杨云应该快到了,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但石震岳绝非易与之辈,泰山府君亲卫军和孽镜台巡使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仅仅观望,或许还不够。”杜子仁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基于他对泰山府君野心的判断,以及对那股混沌气息的本能厌恶(罗浮仙道最是厌弃此等污秽混乱之力),他觉得必须做更多准备。
他沉吟片刻,再次开口,声音直接传入殿外侍立的炎陵卫都统心中:“追加命令。”
“请帝君示下!”都统的神念立刻回应。
“令,‘巡火使’中的精锐‘赤瞳’,设法绕过寂灭荒原外围,潜入更深处,不惜代价,查清那‘混沌之钥’的具体去向及其接触者。若有发现,以保全自身为要,优先传递信息。”
“另,开启‘罗浮洞天’秘藏,取出三枚‘朱明火符’,秘密送往望北台。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
“朱明火符!”即便是那位沉稳的炎陵卫都统,神念中也透出一丝震惊。那可是帝君以自身本源融合罗浮山核心仙炎炼制的至宝,蕴含一丝罗浮洞天的先天破邪焚灭之力,威力无穷,堪称战略级的底蕴。帝君此次,竟是如此重视!
“去吧。”杜子仁淡淡道。
命令下达,宫殿内重归寂静。杜子仁负手身后,望向北方,眼神愈发深邃。
他之所以能稳坐南方,罗浮山是他最大的底蕴和底气。如今,北方风云变幻,牵扯甚广,甚至可能危及罗浮山在人间气运的安宁(若让混沌或泰山独大,幽冥失衡,必反噬人间)。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而那“朱明火符”的调动,不仅仅是为了应对可能的极端情况,更是一个极其隐秘的伏笔——此符不仅威力巨大,更关键的是,它带有最纯粹的罗浮山本源气息。若那遁走的“混沌之钥”或其背后的主使者,与罗浮山曾镇压、驱逐或结怨过的某些上古邪魔有所关联……此符或许能引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数,或者,揭示出更深层次的、连杜子仁都尚未完全洞察的因果。
杜子仁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帝印,仿佛在触摸那段在罗浮山修行的岁月。仙缘赐予他力量,也赋予他责任。这场北方的风暴,他虽暂作壁上观,却已悄然布下了更深远的棋子。
“山在,道便在。”他低声自语,仿佛是说给遥远的罗浮山听,又像是坚定自己的信念。
南方的意志,如同罗浮山般沉稳而炽热,已悄然投向北方那片杀机四伏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