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通体由漆黑冥石构筑、铭刻着无尽玄奥符文、门楣之上“罗酆”二字如同血铸的巨门,散发着滔天的威严与沉重的宿命感,无声地矗立在张衡面前。门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连接着宇宙中最古老的幽冥本源,又似一头沉睡的巨兽,等待着唤醒它的人。
身旁,那由玉简符文幻化出的黑袍老者虚影依旧沉默,光影构成的手依旧指向帝门,姿态亘古不变,仿佛自太初以来便已在此等待。
深渊上空,那古老冰冷的声音余音似乎仍在回荡:“……踏入此门,幽冥重担加身,阴阳秩序系于一手,再无回头之路。汝,可敢承接?”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在张衡的神魂之上。这不是力量的考验,而是意志与决心的终极试炼。接受,便意味着将自己与北方鬼域,乃至整个幽冥的动荡未来彻底捆绑,再无逍遥可言。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门后那沉重如星海的职责、无数亡魂的哀嚎祈愿、以及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大危险……
就在这心神激荡、几乎要被那沉重压垮的瞬间,一段并非来自试炼、而是源自他自身记忆深处的画面,猛地撞入他的脑海,驱散了几分眼前的迷茫与沉重——
那是在他接任北方鬼帝(或类似高阶职位)后不久,尚未完全稳固权柄之时。北方鬼域深处,一片名为“嚎风戈壁”的凶煞之地,聚集了数百名最为凶戾难缠的千年老鬼、屠城悍匪、被天雷劈死却怨念不散的妖道!它们趁着新旧交替、秩序未稳之际,抱团发难,撕裂了好几条重要的魂引之路,吞噬弱小鬼魂,甚至围攻了一处阴兵哨所,气焰嚣张无比,大有一举颠覆北方秩序之势!
消息传来时,张衡正与杨云在新建的简易行辕内推演各地亡魂户籍。闻听此讯,杨云当即拍案而起,眉宇间杀气凛然:“大哥!这群孽障,竟敢如此猖狂!我这就点齐兵马,踏平那嚎风戈壁!”
张衡却抬手制止了他,面色沉静如水。他走到行辕外,遥望那煞气冲天的方向,手指快速掐算,眼中流转着阴阳五行生克之理。
“不必兴师动众。”张衡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彼辈依仗者,无非凶煞戾气聚合,看似势大,实则无根之木,一击即溃。杨云,你速去准备‘九幽锁魂阵’所需材料,隐匿行踪,潜入戈壁边缘布设。”
“那我呢?”杨云急问。
张衡目光一凝,看向案头那柄看似普通、却浸润了他自身正气与北方寒煞的桃木法剑:“我自有办法,先破其势。”
是夜,嚎风戈壁阴风怒号,数百凶鬼的戾气汇聚成肉眼可见的黑红色煞云,遮天蔽月,鬼哭狼嚎之声震耳欲聋。它们正在狂欢,庆祝又一次击退了阴兵的清剿,气焰更加嚣张。
就在群魔乱舞、戾气最盛之时,一座最高的风蚀岩顶端,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身影——正是张衡!他并未穿戴帝袍冕旒,只是一身简单的玄色深衣,手持那柄桃木法剑。
他俯瞰着下方如同炼狱般的场景,面色无悲无喜。随即,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引动了周遭的天地法则与地脉阴气,并非抽取,而是如同一个枢纽,将其与自身磅礴的魂力与正气融为一体。
下一刻,他猛然开口,声非巨雷,却蕴含着无上的威严、凛冽的杀意以及一种洞彻灵魂的审判之力,如同九天玄冰凝结成的利剑,瞬间刺穿了所有的鬼哭狼嚎,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凶鬼的魂核最深处!
“尔等——孽障!”
四字出口,如同言出法随!整个嚎风戈壁的狂暴阴风仿佛都被冻结了一瞬!
那声音继续滚滚而下,每一个字都带着直击灵魂的拷问与碾压性的力量:“聚众为乱,噬魂害命,扰乱阴阳,罪无可赦!可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知幽冥律条,铁证如山?可知尔等生前罪孽,死后亦难消弭,今日便是清算之期!”
没有冗长的斥责,没有虚张声势的威胁,只有最纯粹、最冰冷的审判宣告!这声音中更蕴含着张衡特有的、对阴阳秩序的理解与调动,仿佛整个北方鬼域的法则都在与之共鸣,施加压力!
效果是立竿见影甚至骇人听闻的!
下方那数百气焰嚣张的凶鬼,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修为稍弱、心志不坚者,当场魂体僵直,眼中凶光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惨叫都发不出来,直接瘫软在地,魂体波动紊乱,几乎要自行溃散!至少一半的恶鬼,在这一声怒喝之下,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剩余的一半,也多是魂体剧震,凶戾之气被强行打散,陷入短暂的混乱与惊恐之中!
“就是现在!”早已潜伏到位的杨云,看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猛地启动了早已布置好的“九幽锁魂阵”!
嗡——!
无数闪烁着幽光的符文链条自戈壁四周冲天而起,瞬间交织成一张覆盖天地的巨大罗网!罗网之上,雷光隐现,专克阴魂,更有无数虚幻的勾魂锁链如同毒蛇般射向那些尚未瘫倒的凶鬼!
那些凶鬼刚从那一声震慑灵魂的怒喝中勉强回过神来,便又陷入了这天罗地网之中!它们试图挣扎、反抗,但阵势已成,且它们气势已泄,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杨云身形如电,穿梭于阵中,手中法诀引动阵力,精准地将一个个试图顽抗的凶鬼击倒、束缚。
不过片刻功夫,之前还嚣张开要颠覆秩序的数百凶鬼,已然全军覆没,如同死狗般被锁魂链捆得结结实实,堆叠在一起,只剩下惊恐的呜咽。
张衡自岩顶飘然而下,目光扫过那群瘫软的恶鬼,并无丝毫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他与杨云联手,不费一兵一卒,近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平息了这场足以引发大规模动荡的叛乱。
自此,“张衡一喝鬼神惊,杨云锁魂荡魔氛”的威名,彻底响彻北方鬼域,令所有心怀不轨的凶魂厉鬼胆寒,再不敢轻易作乱,为后续整顿秩序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记忆的画面缓缓消散。
张衡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迷茫与沉重已然被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光芒所取代。那段平定叛乱的经历,提醒了他自己拥有的并非仅仅是推演算计的智慧,更有足以震慑宵小、守护秩序的魄力与力量!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北方鬼域混乱表象之下所隐藏的苦难与渴望秩序的本质。
这“罗酆”帝门后的责任固然沉重如山,但,这不正是他当年选择踏入幽冥,选择承担更多时所追求的吗?不正是那位黑袍老者指引他方向的意义所在吗?
逃避或许可得一时安宁,但绝非他张衡之道!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沉默的黑袍虚影上,心中已然明了。这虚影,或许并非真人,而是这罗酆帝门或者说北方幽冥本源意志,根据他内心深处最信任的引导者形象所显化,最终的目的,便是引导他做出这最后的抉择。
他不再犹豫,向前踏出一步,对着那扇沉重的帝门,亦是对着那无形的幽冥意志,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如同誓言:
“秩序倾颓,苍生何辜?重担虽巨,吾心已衡。这职责,张衡……接了!”
话音落下,那扇仿佛永恒沉寂的罗酆帝门,猛然震动起来!门楣上那“罗酆”二字血光大盛!沉重的门扉,伴随着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轰鸣巨响,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宫殿景象,而是一片旋转的、由最精纯的北方幽冥本源法则构成的漩涡!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瞬间包裹住张衡,将他拉向门内!
与此同时,门外那黑袍老者的虚影,也化作一道流光,重新没入那卷玉简之中。玉简则先一步飞入帝门,消失不见。
一直在外界紧张关注着的王方平,猛地感受到一股远超之前杨云接受气运灌注时的、恐怖了十倍不止的幽冥本源之力,如同决堤洪流般,自那试炼空间深处爆发,疯狂涌向张衡消失的方向!
整个嶓冢山都为之剧烈震颤起来!甚至隐隐引起了远方西方鬼域和更深处幽冥的法则共鸣!
“罗酆认主……北方帝星……归位了?!”王方平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震撼与难以置信。张衡引发的动静,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
然而,就在这帝门洞开、本源灌注的惊天动地之时,异变再生!
那原本被王方平和龙女、界灵合力勉强封印的“混沌之钥”,似乎被这庞大的幽冥本源波动彻底刺激,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反抗力量!
咔嚓!咔嚓!
紫金龙纹符印上的裂纹瞬间扩大至极限,轰然破碎!
一道混合着极致邪恶、贪婪、混乱与古老气息的黑影,猛地从阴阳逆流潭中冲出,发出一声尖锐的、仿佛能撕裂所有生灵理智的嘶鸣,并非攻击任何人,而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直扑那刚刚洞开的罗酆帝门!它竟是想趁张衡接受传承、帝门未闭的绝佳时机,冲入罗酆山,污染甚至夺取那北方幽冥最核心的本源!
“不好!”王方平脸色剧变,想要阻拦,却因重伤和距离根本来不及!
而那“混沌之钥”的速度快得超出了想象,眼看就要冲入帝门漩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安敢惊扰帝驾!”
一声冰冷清脆的断喝响起!并非来自王方平,也非来自沉睡的龙女界灵!
只见那扇原本应该随着杨云消失而关闭的光门,不知何时再次出现,一道身披锐利剑意、周身环绕着刚正律令符文的身影疾射而出,正是杨云!他显然已经初步稳定了自身所得,被外界的剧变惊动,恰好于此刻出关!
没有任何犹豫,杨云并指如剑,引动自身刚刚获得的、与北方幽冥律法相合的力量,化作一道横亘天地的巨大金色律令锁链,精准无比地抽向了那疾驰的“混沌之钥”黑影!
轰!
锁链与黑影狠狠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杨云身形剧震,喷出一口魂气,显然吃了大亏,但那“混沌之钥”的前冲之势也被硬生生阻了一阻!
就这一阻的功夫,那沉重的罗酆帝门,发出一声仿佛不满被打扰的轰鸣,猛地彻底闭合!消失无踪!连同张衡的气息也彻底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混沌之钥”发出一声极度不甘的尖啸,猛地调转目标,化作一道黑光,竟直接撕裂虚空,朝着北方鬼域深处——某个连王方平都难以探测的隐秘角落遁去!显然是去找寻它真正的主人,或者下一个可供它吞噬的目标!
现场,只留下重伤的王方平、气息不稳的杨云、一片狼藉的山谷,以及一个刚刚开始却又似乎危机四伏的北方鬼帝新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