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天命碑影·衡帝试心

当杨云的身影没入那扇由纯粹白光构成、铭刻无尽玄奥符文的门扉，接受北方幽冥气运与嶓冢山地脉之力的灌注时，仍在第一重“迷雾幻境”中的张衡，正经历着截然不同却同样凶险的考验。

吞噬一切的乳白色迷雾并未向张衡展现美酒论道的诱惑，而是骤然变幻，将他拖入了一个极其逼真、冰冷彻骨的回忆片段——

那是他还是一个年轻书生时，于深山之中避雨的那个决定命运的洞穴。雨水顺着洞壁滑落，发出嘀嗒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苔藓的潮湿气息。一切都与记忆中分毫不差。他的面前，正是那块布满青苔、却隐隐透出神秘光泽的古老石碑！

碑文上的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诱人又危险的气息，呼唤着他去触摸，去解读那通往幽冥、执掌鬼帝权柄的终极秘密。

强烈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比当年更加炽热！权势、力量、洞悉阴阳秩序的能力、乃至……长生？这一切似乎触手可及！只要他像当年一样，伸出手……

然而，与当年不同的是，此刻他的身边，没有那位引导他、点醒他的黑袍老者。只有他独自一人，面对这足以改变命运（或者说，已然改变了他命运）的诱惑。

幻境完美复刻了他当时所有的激动、好奇、以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它试图让他重新体验那一刻，并在他心神激荡、防备最弱的瞬间，引诱他彻底沉溺于对那未知权柄的贪婪渴望之中，从而迷失自我。

张衡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微微颤抖着抬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再次抚上那冰冷的碑文。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的前一刹那，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反思。

“此景此情，与当年无异。”张衡的声音在洞穴中响起，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然，当年我触碰此碑，是被动卷入，是机缘，亦是劫数。今日若再触，便是主动沉沦，是心魔，是自弃。”

他脑海中浮现出成为鬼差、辅佐城隍、乃至游历幽冥的漫长岁月。他见过太多因权力和欲望而扭曲的魂魄，包括那位刚刚倒行逆施、几乎引发浩劫的北方鬼帝赵文和！

“权力……职责……”他喃喃自语，“黑袍尊者引我入此道，授我知识，却从未许诺权柄，只言‘守护’与‘秩序’。这鬼帝之位，非为尊荣，实为枷锁，为重担！若心念只存贪权慕势之私欲，与赵文和何异？岂非正中这幻境下怀？”

他豁然开朗！这第一重幻境，考验的并非简单的“有无欲望”，而是能否认清权柄背后的本质，能否抵抗那“一步登天”的虚妄诱惑，保持一颗清醒、敬畏、深知责任重大的心！

“镜中之花，妄念而已。散去吧。”张衡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不再看那石碑一眼，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虚空。

仿佛玻璃碎裂，洞穴、石碑、雨声瞬间消失，周围依旧是翻滚的白雾，但那种惑人心神的力量已大大减弱。

白雾再次凝聚，化作那幽深洞口与模糊的“山翁”身影。

同样的问题响起：“何为善恶？”

张衡并未立刻回答，他沉思的时间比杨云更长。他回想起自己研习阴阳五行的岁月，回想起黑袍老者的教导，回想起在幽冥所见无数亡魂的悲欢离合、善恶报应。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充满思辨：“善恶之论，古已有之，然如同阴阳流转，并非绝对。予以为，善者，顺天应人，利泽众生，维系平衡，如春雨润物，无声而功大；恶者，逆道悖理，损人利己，破坏秩序，似洪水滔天，汹涌而害深。然，世間之事，盘根错节，有时行一事，看似为善，实则埋恶因；有时施一策，看似严厉，实则结善果。故，勿拘泥于一时一事之表象，需观其长远，察其根本，衡其利弊，以求最大之公允与秩序。此乃‘衡’之道，亦是我名之真意，或许……亦是幽冥所需之道。”

他的回答，没有杨云那般侧重本心与实践，却更宏观，更侧重于整体的“平衡”与“秩序”，带着浓厚的阴阳家与治理者的色彩，甚至隐隐透出他名字“衡”的含义。

那“山翁”身影再次震动，阴影下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沉默了更久，方才缓缓道：“视野宏阔，见解独到。然，平衡之道，知易行难，若失其度，反成优柔寡断或刚愎自用。汝……好自为之。此关，过。”

洞门开启。

踏入洞中，眼前的景象与杨云所见一般无二——深渊、朽桥、荆棘、对岸仙药金光。

那古老的声音提出同样的要求：“欲得仙缘，需舍至珍。”

张衡站在桥头，目光扫过那狰狞的荆棘和诱人的金光，神色平静无波。他拥有的最珍贵之物是什么？非功名，非利禄，甚至非情爱（他一生似乎都倾注于学问与职责）。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那卷始终陪伴他的玉简之上。这玉简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法宝，却是他一生所学、所悟、所推演的精华，是他理解世界、梳理阴阳的工具，更是他与那位神秘黑袍老者之间唯一的、模糊的联系纽带。可以说，这玉简代表了他的“智慧”与“道”。

舍弃它，换取那看似一步登天的仙药？意味着放弃自我思考与探索，接受一种未知的、可能强大的馈赠。

张衡缓缓抚摸着温润的玉简，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明悟。

他忽然抬头，望向深渊上空那虚无之处，朗声道：“吾之所珍，非此玉简本身，乃其中所载之思，所求之道。道可舍，则得非道；思可弃，则仙亦愚。这仙药，不要也罢。若此桥必以舍智为价，不过，又如何？”

他的选择，与杨云异曲同工，却更侧重于理性与智慧的价值。他宁愿保留独立思考的能力和追求大道的权利，也不愿换取一个可能让他失去这些的“正果”。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准备如同杨云一般转身时，异变再次发生！

但这一次，异变并非来自木桥！

他手中的那卷玉简，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黑色光芒！那光芒并非邪恶，而是无比深邃、幽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玉简脱手飞出，悬浮于空，其上一枚枚原本晦涩的符文如同被点燃般亮起，投射出无数复杂无比的星图、卦象与幽冥律条！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光芒与符文在空中交织，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老者虚影！正是那个多次出现在他梦中、指引他探索天地奥秘、最终引他入幽冥的黑袍老者！

那黑袍虚影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的叹息，抬起一只由光影构成的手，指向那座布满荆棘的木桥。

霎时间，整座木桥剧烈震颤起来！但并非变得坚固平整，而是其上的荆棘疯狂生长，变得更加粗壮、尖锐，闪烁着毁灭性的幽光！同时，桥对岸的“仙药”金光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更加古老、更加厚重、通体由漆黑冥石构筑、上面刻满了张衡玉简中投射出的类似符文的巨大门扉！

那门扉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威严、沉重、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宿命感！门楣之上，两个巨大的、仿佛用鲜血书写的古篆字隐约可见——“罗酆”！

那古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肃穆与冰冷，不再有丝毫赞许，只有纯粹的告知：

“舍小智，得大责。避虚缘，承实命。此门之后，非仙药，乃罗酆帝宫，北方鬼帝之正座。踏入此门，幽冥重担加身，阴阳秩序系于一手，再无回头之路。汝，可敢承接？”

张衡彻底怔住了！

眼前的景象远超预料！黑袍老者的虚影、罗酆帝宫的出现、以及那截然不同的“取舍”——不再是放弃珍贵之物换取 reward，而是警告他，一旦接受，将背负起无法想象的重担！

这第三重试炼，对他而言，竟是直接指向了北方鬼帝的终极责任与那神秘的罗酆山！

那黑袍老者虚影，究竟是谁？是试炼的布置者？还是北方幽冥更深层的意志显化？他指引自己来此，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张衡看着那扇散发着无尽威严与压力的“罗酆”之门，又看了看身旁那沉默的黑袍老者虚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接受，意味着他将直面北方鬼域这个烂摊子，甚至可能卷入更深的地府阴谋与域外威胁。

拒绝，或许可以保全自身，但北方鬼域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甚至波及阴阳两界。

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再次落回那悬浮的、仍在散发幽光的玉简上。这玉简，这智慧，或许正是用来衡量这惊天重担的……唯一凭依。

王方平在雾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罗酆”之门出现的恐怖气息以及那神秘黑袍虚影！他脸色剧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罗酆帝门？！还有那道气息……难道是……”一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名号几乎要脱口而出！

张衡的试炼，引出的秘密远比杨云更加惊人！这已不仅仅是北方鬼帝的继承，更牵扯到了幽冥界最古老的源头之一！

张衡，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那黑袍老者虚影，究竟是何方神圣？罗酆山的出现，又意味着什么？

所有的悬念，都指向了那扇缓缓开启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帝门。北方鬼帝的真正传承，似乎即将揭晓其沉重而恐怖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