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西方，罗酆山·森罗殿

神荼与郁垒的身影没入幽冥深处，携着雷霆之怒与守护万家灯火的决绝，直扑地府那腐朽混乱的心脏地带。桃都山暂时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唯有镇山虎警惕的巡视和鬼门关前残留污秽偶尔发出的“滋滋”声，证明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袭击。

然而，阴阳两界的动荡，尤其是西方鬼王那充满恶意的意志短暂穿透壁垒，其涟漪远不止于桃都山。

此地不同于桃都山的鬼门耸立、万鬼川流，也不同于中央鬼帝治下的酆都城秩序森严。西方鬼域，广袤无垠，多穷山恶水，弥漫着一种更为苍凉、古老的幽冥气息。此处收容的，多是寿数悠长、执念深重或与西方土地关联紧密的亡魂，治理起来更为复杂。

一座巍峨却并不奢华、反而透着一股观测星辰、推演命理般冷静气息的黑色宫殿，矗立在罗酆山主峰之上。此处，便是西方鬼帝王方平的治所——森罗殿。

殿内并非阴森恐怖，反而四壁刻画着无数繁复的星图、河洛图谱以及难以理解的符箓纹路，穹顶之上并非岩石，而是一片深邃的、模拟着周天星斗运行的幽暗虚空，点点星光按照某种玄奥的规律生灭运转，投射下清冷的光辉。

此刻，殿宇中央，一位身着玄色深衣、长发披散、面容看起来约莫三十许、却有着一双看透万古沧桑眼眸的男子，正凝神望着穹顶星图的变化。他手指虚点，指尖流淌着淡淡的紫气，不断调整着几颗微弱星辰的轨迹，眉头微蹙。

他，便是王方平。

忽然，他指尖的紫气微微一颤，穹顶星图中，代表东方幽冥界域的星区猛地一阵紊乱！数颗象征“门户”“秩序”的星辰光芒急剧黯淡，甚至出现血色晕染；而象征“混乱”“阴谋”的暗星则骤然炽亮，其光芒中，竟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却充满异域侵略性的灰败色泽！

几乎同时，王方平感到自身与西方鬼帝权柄相连的法则微微一震，一股来自极遥远东方、充满贪婪与恶意的意志碎片，如同毒针般试图刺探他的领域，虽然被西方鬼域的天然屏障和他的帝君威压瞬间碾碎，但那瞬间的触感，令他霍然抬头！

“东方有变！”王方平的声音清朗而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凝重。他并非通过寻常鬼差传递消息感知，而是直接通过观测幽冥法则与周天星象的异常，得出了结论。这种变化之剧烈、之凶险，远超寻常地府动荡。

他袖袍一挥，身前浮现出一面水镜，镜中景象飞速变幻，试图映照东方幽冥的景象，但镜面却如同被浓墨和污血覆盖，模糊不清，只能隐约感受到滔天的怨气、混乱的法则以及……桃都山方向传来的、一种熟悉的灵脉痛苦哀鸣（他曾于平都山修行，对类似山岳灵脉感应敏锐）。

“桃都山…神荼郁垒镇守之地，竟也遭此劫难？”王方平眼中紫气流转，迅速推演，“非内乱可致…有外力介入，其性…酷烈而贪婪，似曾相识……”

他猛地想起古老卷宗中的记载，以及中央鬼帝周乞偶尔提及的、关于西方边界之外某些不安分存在的警示。

“莫非是…那些觊觎东方富饶魂灵与信仰之地的‘邻居’们，趁此机会……”王方平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他性情淡泊，不喜争斗，故而当年辞官修道，但既承鬼帝之位，便有守护一方安宁之责。东方幽冥若大乱，唇亡齿寒，西方亦难独善其身，更何况那恶意明显是针对整个东方体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恭敬的通报声：“帝君，巡西司禀报，西极荒漠边缘发现小股异域游魂活动异常，试图冲击边界屏障，其行为狂躁，似被某种力量驱使。”

王方平目光一凛：“果然来了。窥探东方是真，试探我西方防线亦是真。”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增派阴兵，加固西极屏障。凡有异动，格杀勿论。另，持我令牌，速往酆都城，将东方异动及西境情况禀明中央鬼帝与酆都大帝驾前。”

“是！”殿外阴将领命而去。

王方平独自立于星图之下，面色沉静，心中却思绪翻涌。他精通推演，深知此次劫难非同小可，牵扯甚广。东方地府内部腐朽，外部强敌环伺，西方亦受波及。酆都大帝虽威能无边，但近年深居简出，幽冥事务多由五方鬼帝协理，而五方鬼帝之间……

他想起那位与他同列五方鬼帝之一、治理北方幽冥的赵文和。赵文和资历极老，法力高深莫测，但性情孤傲阴沉，行事手段酷烈，且其麾下鬼兵鬼将最为精锐好战，一直对中央鬼帝之位有所觊觎。在此等乱局之下，赵文和的态度与动向，至关重要，甚至可能直接影响局势走向。

“多事之秋啊。”王方平轻叹一声，指尖紫气再变，穹顶星图中分出数缕星光，悄然投向北方幽冥的方向，那是他谨慎的、不带恶意的探查，试图观察赵文和那边的反应。

然而，他的星光探查如同泥牛入海，北方幽冥的星域被一层浓厚的、冰冷的黑雾所笼罩，隔绝了一切窥探，唯有几颗代表兵戈与死亡的星辰，在那黑雾之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王方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赵文和这种完全封闭的态度，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寻常。

就在他思索之际，身前那面原本模糊的水镜，忽然剧烈波动起来！镜中的污血与浓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驱散了些许，短暂地显露出一幅令人心惊的画面：

那似乎是地府某处核心，法则断裂，污秽的能量如同瀑布般从一道巨大的裂缝中倾泻而下，裂缝上方，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疯狂抽取着那些能量，其气息与之前感知到的异域恶意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深邃、古老，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与东方幽冥同源却又彻底扭曲堕落的诡异感！

而在这画面边缘，两道璀璨无比、带着决绝杀意的神光正撕裂黑暗，悍然冲向那道裂缝和模糊身影！正是神荼与郁垒！

“他们已经交上手了！”王方平心中一紧。他能感受到那裂缝中倾泻能量的可怕，那绝对是足以腐蚀轮回根基的力量！

然而，未等他看得更仔细，水镜轰然炸裂！一股极其阴寒、霸道的神念顺着水镜的联系反噬而来，直冲王方平！

“哼！”王方平冷哼一声，周身紫气勃发，化作一道复杂的符箓挡在身前。那阴寒神念撞在符箓上，发出刺耳的撕裂声，最终双双湮灭。

“好强的警惕性…好霸道的力量…”王方平后退半步，衣袖无风自动，眼中闪过惊诧。对方不仅能察觉他的窥探，还能瞬间进行如此凌厉的反击，其实力绝对在一般阎罗之上，甚至不弱于鬼帝！

而且，那股反噬的神念气息，虽然极力掩饰，但那深藏的、北方特有的九幽寒煞之意，却让王方平心中警铃大作！

“……赵文和？”一个难以置信却又合乎逻辑的猜测浮上他的心头。难道地府核心的动荡，与北方那位有关？甚至…与那异域存在有勾结？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流光从殿外飞入，化作一枚闪烁着中央鬼帝周乞法力印记的玉符，悬停在王方平面前。玉符中传出周乞沉稳却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

“方平吾弟，东方骤变，事态紧急，恐非寻常。桃都遇袭，轮回震颤，更有域外恶念窥伺。大帝有旨，命五方鬼帝即刻严查本域，稳固防线，并派遣得力干将前往酆都城议事共商对策。然北方文和处，信使受阻，音讯不通，甚为蹊跷。弟素来沉稳，精通推演，且西方暂稳，望能设法探查北方虚实，若有必要…可临机决断。”

玉符光芒散去。

王方平握住玉符，感受着其中沉甸甸的嘱托与信任，也感受到了局势的危急性。中央鬼帝显然也意识到了赵文和的异常，却因种种制肘无法直接干预，故而将此重任交付于他。

探查另一位鬼帝？此事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是引发内战。但若赵文和真的与地府核心动荡乃至域外势力有染，其危害将无法估量。

王方平深吸一口气，眼中紫气湛然，做出了决定。他不能再于此静观星变了。

他抬手，指尖逼出一滴蕴含着磅礴紫气与神念的精血，滴落在地。精血迅速融入殿宇地面，与整个森罗殿的阵法融为一体。

“以此精血为引，暂代吾身，镇守西方，调控星轨，非生死存亡之劫，勿扰。”他对殿宇下达指令。顿时，穹顶星图运转加速，道道星光垂落，在地面王方平站立之处，凝聚成一个与他容貌一般、却略显虚幻的紫色身影，盘膝坐下，接掌了森罗殿的部分调控之能。

而王方平的真身，则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紫色流光，悄无声息地遁出森罗殿，并非直接前往北方，而是先绕向与北方鬼域接壤的几处偏僻边界。他需要先实地探查，收集证据，而不能贸然闯入赵文和的势力核心。

就在王方平离开后不久，那道由他精血所化的紫色化身，忽然抬起头，望向穹顶星图中代表北方的那片被黑雾笼罩的星域。

只见那浓稠的黑雾，此刻正剧烈地翻滚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雾而出。紧接着，一颗极其微小、却散发着纯粹毁灭与死亡气息的暗红色星辰，猛地从黑雾中射出，并非射向东方，而是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奔西方鬼域而来！

其目标，赫然正是王方平离去的方向！

紫色化身瞬间脸色剧变（尽管是化身，仍保留了本体的部分感知和判断）：“灭神暗矢？！赵文和！你竟真敢……”

那暗红色星辰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蕴含着一位鬼帝的全力恶意与诅咒，显然是赵文和察觉到了王方平的探查意图，竟毫不掩饰地直接下了杀手！要在他查明真相前，将其扼杀于途中！

紫色化身猛地站起，周身紫气疯狂注入森罗殿大阵，试图调动西方鬼域之力拦截那颗“灭神暗矢”，同时向王方平真身发出最急促的预警！

风暴，已不再局限于东方。西方鬼帝的被迫介入，以及北方鬼帝那毫不留情的狠辣反击，预示着这场幽冥大劫，正以无法预料的速度，席卷向五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