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地府深处，孽镜台前

桃都山的夜，从未如此“平静”。风依旧呜咽，鬼魂依旧悲鸣，但那两个矗立在虬枝上的身影，周身散发出的不再是纯粹的镇压与威严，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引而不发的“空寂”。桃木化身完美地复刻了形态与气息，甚至模拟出神荼目光的冷冽与郁垒绳索的沙沙低吟，但它们内核是桃都山灵脉的自动流转，是预设的警戒与反应，而非那对孪生神祇万年磨合出的、洞察秋毫的灵犀。

这精妙的伪装，或许能瞒过鬼卒、瞒过寻常厉鬼，甚至暂时瞒过地府那些投来的窥探视线。然而，对于真正了解他们、或对能量波动敏锐到极致的存在的来说，这细微的差别，如同白纸上的墨点。

本该映照众生罪孽、明晰因果的孽镜，此刻镜面却如水波般荡漾，显现的正是桃都山鬼门关前的“景象”。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指甲尖锐修长的手，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

镜面涟漪散去，映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庞，唯有嘴角一丝扭曲的笑意清晰可见。

“呵……”低哑的笑声在空旷的殿中回荡，带着刺骨的嘲讽，“果然……坐不住了么？亲自下场了……可惜，画皮终是画皮。”

那手指点向镜中“神荼”与“郁垒”的身影。“瞧，多完美，多尽责。可惜，太‘像’了，像得没有一丝‘人’气，没有那万年镇守下压抑的、一丝真正的……疲惫与疑虑。桃都山的灵脉，终究只是‘力’，而非‘心’。”

阴影里，一个嘶哑的声音回应：“主人明鉴。那下一步？”

“下一步？”苍白手指收回，捻动着一缕精纯的、不断尖啸挣扎的怨魂能量，如同把玩念珠。“他们既已入局，岂能不好好招待？他们想看清风暴眼，那便……让这风暴，更猛烈些。”

“让‘饕餮缸’里的存货动一动，放几头‘旧日’的疯狗出去，去桃都山门口转转。不必强攻，只管嘶嚎、啃咬、污秽那桃木灵根。看看那两个木头疙瘩，能演出几分真火的决绝。”

“至于内部……”笑声愈发阴冷，“十殿里那几位吵吵嚷嚷的蠢货，不是正缺个动手的借口么？把秦广王麾下巡阴司的一队精锐，‘不小心’引到楚江王秘密炼制阴兵的山坳去。再把转轮殿最近丢失的一批重要‘生魂簿’副册的线索，巧妙地指向卞城王最宠信的那位判官私宅。”

命令被无声地领受，阴影退去。

苍白手的主人再次看向孽镜，镜中景象已变，不再是桃都山，而是地府错综复杂、暗流汹涌的权力脉络图，其中几条线，正被恶意地点亮、缠绕、打上死结。

“神荼……郁垒……你们镇的是鬼门，可曾想过，这地府本身，正在化作一座更大的、更绝望的牢笼？而你们，是选择做这牢笼新的镇守者……还是，连同这腐朽的秩序，一并劈开的……劫火呢？”

“我很期待。”

神荼与郁垒的真身化入地脉，并非简单的土遁，而是与桃都山亿万年根基共鸣，循着那维系阴阳平衡的无形法则之力，向地府核心疾驰。周遭并非泥土岩石，而是奔腾的金色与幽蓝交织的能量流，其中夹杂着无数亡魂的思念碎片、地脉涌动的絮语。

越深入，那股“腥锈”味越发浓重。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气息，而是在灵脉感知中化作一道道漆黑的、不断侵蚀金色法则线条的污秽之流。它们源自地府各个方向，如同溃烂的伤口中流出的脓血，汇向深处。

“法则在被扭曲。”神荼的意念如冷锋划过，带着凛冽的杀意。他感知到那些污流正在篡改基础的阴阳律条，将“公正”变为“私刑”，将“秩序”变为“枷锁”。

郁垒的感应则更为绵密：“不止……有‘外物’在掺和。很古老的恶意，并非地府原生，也非人间怨气……像是沉睡了无数纪元，被悄然唤醒……”他的意念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冰冷脉动，仿佛来自世界之外的窥探。

突然，前方灵脉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痛苦震颤！并非来自地府方向，而是来自他们身后——桃都山本体！

化身被猛烈攻击了！而且攻击所携带的，是能真正刺痛桃都山灵根本源的力量！

两人身形在能量流中微微一滞。化身传递来的并非详细的战况，而是一种纯粹的、基于本能的“痛楚”与“警报”。

郁垒的意念瞬间变得尖锐：“是调虎离山，更是试探化身深浅！攻击蕴含‘旧日之瘴’，能污秽灵智，化身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便会露出破绽！”

神荼的回应毫无犹豫，反而加速向前：“既已出手，便无退路。化身尽忠职守至最后一刻，便是价值。前方污秽之源已近，速战速决，方能解根本之危！”

他们的目标无比清晰——必须在那幕后黑手彻底确认他们离开、并对桃都山采取更大动作之前，找到那搅动风云的核心，哪怕只是惊鸿一瞥！

灵脉流转猛地加剧，将他们推向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黑暗、且正在剧烈搏动的“心脏”地带。

那里，幽冥的法则似乎都在哀鸣、扭曲。

而桃都山上，震天的虎啸与某种更加疯狂、贪婪的嘶嚎交织在一起，预示着“招待”的盛宴，已然开场。真正的风暴，同时在阴阳两界的最关键节点，悍然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