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领了酆都大帝的调停令,肩负整顿阴司拒魂乱象的重任,却并未立刻在地府内部掀起雷霆风暴。他深知,地府积弊已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贸然强硬出手,恐适得其反,甚至可能被第十殿等势力借题发挥,反咬一口。他需要找一个切入点,一个既能彰显帝令权威、震慑宵小,又不易被抓住把柄的契机。
恰在此时,一缕微弱却异常执着、带着惊恐与祈求的凡人愿力,穿透阴阳,如同精准的丝线,触碰到了他悬于腰间的降魔剑。这愿力纯净而急切,并非求财求运,而是最简单的——祈求家宅安宁,驱逐窃扰邪物。
“嗯?”钟馗虬髯微动,环眼中煞气稍敛,闪过一丝异色。他乃罚恶司判官,对这等直接针对具体邪祟的祈求最为敏感。“也好,便从这阳间小恶入手,正可敲山震虎,看看这阴阳两界的秩序,究竟松弛到了何种地步!”
他并未大张旗鼓,只是对副官吩咐了几句,令其暂代罚恶司日常事务,自身则化作一道凡人不可见的红光,循着那愿力指引,悄无声息地降临人间。
人间,小镇。鞋匠王二的铺子里,油灯如豆,映照着他愁苦而惊惧的面容。他手艺是镇上顶尖的,做出的鞋子舒适耐穿,远近闻名。可近月以来,一桩怪事却将他折磨得快要发疯——每晚熬夜做好的新鞋,第二天一早准会少一只,而且清一色全是左脚的鞋!
起初以为是遭了贼,可门窗完好,银钱分文未少,只偷一只左脚鞋?天下哪有这般古怪的贼?王二又气又怕,夜里不敢熟睡,支棱着耳朵听动静,却一无所获。流言渐渐传开,有人说他得罪了狐仙,有人说他的铺子建在了阴路上,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生意一落千丈,王二更是心力交瘁。
走投无路之下,他想起老人说的钟馗捉鬼故事,便咬牙请了一幅钟馗画像,恭敬地挂在铺子正堂,每日上香叩拜,祈求这位传说中的捉鬼大神能显灵驱邪。
这一晚,王二心一横,决定铤而走险。他早早吹熄了灯,却并未真正睡去,而是握着一根顶门棍,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堂屋那堆新做好的鞋子。
三更梆子响过,万籁俱寂。忽然,一股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灌入屋内,吹得那钟馗画像微微晃动。王二屏住呼吸,只见地面上一团模糊的黑影如同渗出的淤泥般缓缓凝聚,最终化形成一个身材矮小、青面獠牙、缩头缩脑的小鬼!
那小鬼一双贼眼滴溜溜乱转,看到地上新鞋,顿时露出贪婪之色,它也不全拿,径直扑向其中一双,抓起左脚的那只,塞进嘴里就啃!那鞋子在王二看来坚韧的皮革,在小鬼口中却如同脆饼般,被嚼得“咔嚓”作响,它还发出“嘿嘿”的得意怪笑,仿佛在享受无上美味。
王二看得头皮发麻,又惊又怒,正欲拼命,忽见堂上悬挂的钟馗画像骤然爆发出灼灼红光!
“区区窃鞋魈,安敢屡犯凡宅,窃物逞恶!”
一声如同霹雳般的怒喝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画像上,钟馗的身影仿佛活了过来,怒目圆睁,须发戟张,竟一步从画中踏出!并非虚影,而是真正的钟馗,手持寒光四射的青锋斩鬼剑,神威凛凛,充斥了整个狭小的铺面!
那偷鞋小鬼正啃得高兴,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威和呵斥吓得魂飞魄散,“嗷”一嗓子瘫软在地,手中的半只鞋也掉了,浑身筛糠般抖动,磕头如捣蒜:“天师饶命!天师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钟馗根本不听它求饶,宝剑一指,厉声喝问:“孽障!为何专偷左脚之鞋?从实招来!”
小鬼涕泪横流,哭嚎道:“回禀天师……小的……小的生前是个懒汉,好吃懒做,就爱偷鸡摸狗,尤其……尤其喜欢偷穿别人的新鞋,觉得左脚先穿沾沾福气……死后这毛病也没改掉,成了执念,就……就专门偷啃左脚鞋过瘾……求天师饶我这次,我定去投胎,重新做……做鬼……”
“荒谬!”钟馗闻言更是怒不可遏,“生前不修德行,死后仍不思悔改,竟将恶癖化为鬼蜮伎俩,扰害生灵!留你何用?今日便替天地清理了你这等蛀虫!”
声落,剑光一闪!那青锋斩鬼剑带着涤荡妖邪的煌煌正气,瞬间将那偷鞋小鬼劈得灰飞烟灭,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屋内的阴冷之气瞬间消散,只剩下钟馗那如山岳般的身影和惊魂未定的王二。
钟馗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王二,声音放缓了些:“邪祟已除,你好生安歇,日后自有平安。”说罢,红光一闪,身影已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有那堂上的画像,似乎比往日更加威严了几分。
王二呆了半晌,才确信自己不是做梦,对着钟馗画像又是好一番叩拜。自此,他的鞋铺果然再未丢鞋,生意也重新红火起来。他将这奇遇添油加醋传扬出去,“钟馗显灵,剑斩偷鞋鬼”的故事越传越广,百姓们更加信奉钟馗能镇宅驱邪,纷纷张贴其像。
钟馗现身阳间,剑斩区区一偷鞋小鬼,此事看似微不足道,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地府高层引起了意想不到的波澜。
第五殿,包拯得知后,黑面之上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钟判官此举,大善。不拘泥于地府权斗,而从阳间小恶着手,彰显正法,提醒某些人,阴阳秩序之本,在于护佑生灵,而非争权夺利。”他下令牛头马面,近期需加大在阳间对恶鬼扰民事件的巡查力度。
第十殿,转轮王薛礼却气得砸了第二只玉杯:“钟馗这莽夫!竟跑去阳间耍威风!他这是做给谁看?指桑骂槐吗?”他觉得钟馗是在用这种行动嘲讽地府内部的混乱,暗示他们连阳间小鬼都管不好,更是对他第十殿的挑衅。“崔珏!给我们的人传话,近期在阳间的‘业务’都收敛点!别让钟馗抓到把柄!”
冥海、西荒,鱼鳃和黄蜂通过各自渠道得知此事,反应则更为微妙。它们感受到的是一种强烈的信号:酆都大帝整顿秩序的意志坚决,而钟馗,就是那把最锋利的刀,这把刀不仅会挥向地府内部,同样会清理一切影响阴阳平衡的“小恶”,这其中,自然也可能包括它们治下某些“不守规矩”的妖魂、虫魄。
而真正让钟馗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当他处理完王二之事,返回地府途径鬼门关时,镇守东方鬼门的鬼帝神荼麾下的一名使者,竟罕见地主动迎了上来,对他微微拱手,传达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神荼帝君言:天师剑锋所向,小恶大奸皆可斩。然,地府之水甚深,望君慎之,若有需时,东方之门或可一叙。”
这话看似嘉许,实则暗示了地府局势的复杂,甚至隐隐表达了五方鬼帝对中央酆都目前状况的某种关注,以及……可能提供的有限支持?
钟馗心中凛然。他斩一小鬼,本意是敲山震虎,却没想到影响如此之广,连几乎从不表态的五方鬼帝都给出了隐晦的回应。
这地府,果然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钟馗回到罚恶司,并未立刻开始大刀阔斧地巡查各殿。他坐在案前,抚摸着那柄刚刚斩灭小鬼、犹带煞气的青锋剑,环眼中精光闪烁。
阳间之行,让他更清晰地认识到,地府之乱,根源不在基层小鬼,而在上层博弈。拒魂之风,只是表象。要破局,必须找到关键节点。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地府格局图,最终落在了第十殿与四大妖冥使的势力交界处,尤其是那些职责模糊、容易推诿扯皮的区域。
“看来,须得先拿一两个典型开刀,既要打得疼,又要让旁人无话可说……”钟馗沉吟着,一个计划逐渐在脑中成型。他需要找一个第十殿与某位妖冥使都可能插手、却又互相推诿的“三不管”地带的积压旧案,以此为突破口,撬动僵局。
而与此同时,转轮王薛礼也并未坐以待毙。他阴沉着脸对崔珏道:“钟馗既然想从阳间小事立威,那我们就给他送一份‘大礼’!去找一个阳寿将尽、却与第五殿或钟馗有些瓜葛的凡人,在其将死未死之际,做些手脚,把勾魂的差事弄得无比棘手,我看他钟馗管是不管?如何管?”
“王爷高明!此计甚妙!既能刁难钟馗,又能挑拨其与阳间乃至第五殿的关系!”崔珏领命,阴笑着退下。
一场围绕钟馗调停之职,波及阴阳两界的暗斗,已然拉开了序幕。钟馗的下一剑,将会斩向何处?而第十殿的“大礼”,又会是怎样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