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无常失德：银钱改命与判官暗手

地府新立未久，四御共尊的格局虽定，然其下暗流汹涌，尤以第十殿转轮王薛礼、首席判官崔珏、鬼帅张衡为首的旧臣势力最为躁动。他们一手提拔的黑白无常，经秘法炼制，魂核深处被打入忠诚禁制，已成为其手中最锋利的爪牙，专司处理那些“不听话”或碍事的魂魄，行事日渐酷烈，于阴阳两界渐积威（恶）名。

这一日，森罗殿朝会方散。转轮王薛礼并未即刻返回第十殿，而是与崔珏、张衡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悄然转入一处僻静廊庑。

“王爷，”崔珏抚着判官笔，声音压得极低，“‘那张老十’的阳寿，据卑职核查，确实将尽，就在今夜子时。”

薛礼嘴角勾起一丝冷嘲：“哦？就是那个仗着几分蛮力，在乡里欺男霸女、屡屡冲撞本地‘城隍’（实为崔珏一派安排的自己人）香火的泼皮？”

“正是。”张衡接口，语气带着武将的粗粝，“那厮嚣张得很，本地城隍几次托梦警示，反被他砸了庙里供桌。若按常例勾魂，未免太便宜了他。不若……”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凶光一闪。

薛礼摆手，阴恻恻一笑：“打杀？岂不无趣？亦落人口实。他不是横吗？不是不怕鬼吗？正好，本王近日需炼制一面‘百怨幡’，还缺一个主魂。让他在幡中受尽万鬼噬心之苦，永世不得超生，岂不更妙？还能增本王一件法宝。”他顿了顿，看向崔珏，“崔判，此事需做得干净，勾魂之后，直接押送本王秘殿，莫入轮回册。”

崔珏会意，这是要瞒天过海，私炼法器，甚至可能篡改生死簿记录。他微微躬身：“王爷放心，卑职早已将‘张老十’的命籍悄然做了标记，寻常鬼差查不到，只会以为是寻常勾魂。届时由黑白无常出手，万无一失。”

“嗯。”薛礼满意点头，“必安、无赦近来办事得力，此事便交由他们。告诉他们，做得漂亮些，本王自有重赏。”

子时将至，黑白无常领了转轮王法旨与崔珏暗中递来的命籍条子，出了鬼门关，径往人间而去。

夜色浓重，阴风惨惨。白无常谢必安展开那命籍条子，借着幽幽鬼火观看。或许是因为连日来频繁执行各种“特殊任务”心神损耗，又或是那炼魂秘法终究留有瑕疵，他竟一时眼花，将那“张老十”的“十”字中间一竖看得模糊，错看成了“张老实”！

“张老实？”谢必安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疑惑，“这名字听着倒像个本分人。”他虽被秘法控制，但南台桥下那份对“信义”的执着早已融入魂髓，对“老实”二字有着本能的好感。

黑无常范无赦闷声道：“王爷令，看甚名字，拿人便是！”他晃动着手中沉重的锁魂链，发出哗啦啦的瘆人声响。

二鬼按着条子所注方位寻去，却未到那泼皮张老十所在的邻村，反而来到了一个贫瘠的小村庄，找到了家徒四壁、卧病在床的农民张老实家。

刚到那破败草屋门前，一股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贫寒之气扑面而来。屋内油灯如豆，映照出墙壁上虽然褪色却工整的“行善积德”春联。一个妇人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出，显然是久病缠身，却仍在强撑着为丈夫熬药。

谢必安正欲穿墙而入，脚步却猛地一顿。透过门缝，他看见那面色蜡黄、气若游丝的农夫张老实，正艰难地抬手，为同样病弱的妻子擦拭额角的汗珠，眼中满是愧疚与不舍。妇人摇摇头，挤出一丝笑容，将药碗递到他嘴边。

“唉……”一声极轻微的叹息，竟从白无常那常年吐出寒气的大口中溢出。这一幕，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他魂体表层被禁制覆盖的冰冷，隐约触动了深处某种被遗忘的温热。“勾了此人，他这病妻幼子，即刻便得家破人亡……”

范无赦在一旁催促：“大哥，还等什么？速速锁了回去交差！”

谢必安鬼使神差地再次低头，仔细看向那命籍条子。这一凝神，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鬼体一阵波动）——那分明是“张老十”，而非“张老实”！自己竟看错了！

按律，当立即收回脚步，转去邻村拿那正主。然而，一个更危险、更符合其如今“阵营”心思的念头，却猛地窜了上来：既然来都来了，这张老实一看也是阳寿无多之苦命人，不如……将错就错？

转轮王要的是“张老十”的魂炼幡，至于这魂是张老十还是张老实，王爷岂会在意？反正都是要受无尽折磨，最终形神俱灭的。而放那张老十一马，说不定……还能从那张老十或其家人那里，捞些“好处”？他可是听说，那张老十虽泼皮，家里却颇有几分横财。

这个念头一起，立刻与魂核中那“忠于小团体”、“利益至上”的禁制产生了共鸣，迅速压过了那一丝微弱的怜悯和职业操守。

“无赦，”谢必安的声音变得有些诡异，“我们……或许可以换种方式‘交差’。”

黑无常范无赦虽性情凶悍，却唯白无常马首是瞻，且魂体禁制更深，闻言虽觉有些不对劲，却并未反对：“大哥说如何，便如何。”

谢必安狞笑一声（那笑容在他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扭曲）：“这张老实横竖快死了，拿他的魂顶了张老十，送去给王爷炼幡。至于那张老十……嘿嘿，阳寿不是快尽了吗？咱们去找他，‘帮’他‘延寿’几年，让他拿阳世钱财来换！岂不一举两得？王爷得了魂，咱们得了财，那张老十得了命！”

此计可谓歹毒至极，不仅徇私枉法，偷梁换柱，更是公然索贿，买卖寿数！这已远远超出了之前执行灰色任务的范畴，彻底滑向了腐败的深渊。

范无赦瓮声瓮气地应了：“好！”

二鬼当即穿墙入室。谢必安看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张老实，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贪婪取代。他并未挥动哭丧棒，反而从他那标志性的高帽上——那写着“一见生财”的帽子上——悄然抹过，竟真的凭空摄出了一小锭雪花银！这并非真正的“生财”，而是他以鬼力凝聚阴财的障眼法，虽能暂解人间困厄，却也沾着因果业力。

他将银子轻轻放在张老实床头，低声道：“此乃买你魂魄之资，安息吧。”说罢，不等张老实反应，哭丧棒虚虚一点，竟强行将张老实那本就即将离体的孱弱魂魄拘出，塞入了一条特制的、用于禁锢凶魂的黑色布袋中！张老实之妻毫无所觉，只因白无常施法，令其瞬间昏睡过去。

随后，二鬼化作阴风，直奔邻村张老十家。

那张老十正在家中饮酒作乐，忽见阴风大作，黑白无常现形，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

白无常谢必安将锁链在地上狠狠一抽，阴恻恻道：“张老十！你阳寿已尽，本王特命我等前来拿你！”

张老十磕头如捣蒜：“无常爷爷饶命！饶命啊！小人愿奉上全部家财，只求爷爷饶小人性命！”

谢必安要的就是这话，但他故作沉吟：“哦？阳寿乃天定，岂是钱财可买？不过……”他话锋一转，“念你尚有悔意，也罢，我兄弟可冒天大的风险，替你寻个‘替死鬼’，暂延你几年阳寿。只是这打点上下，打点那‘替死鬼’的安家费……”

张老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忙将家中藏匿的金银尽数捧出。谢必安毫不客气，袖袍一卷，尽数收了，估摸着价值远超张老实那锭阴银数十倍，这才满意道：“罢了，便替你周旋一番。你好自为之！”说罢，与黑无常化作阴风离去。

张老十瘫倒在地，浑身冷汗，只道是破财消灾，捡回一条命，却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更不知其命运已与一场巨大的地府阴谋纠缠在一起。

黑白无常带着张老实的魂魄回到地府，径直秘密押送至转轮王薛礼的秘殿复命。

薛礼查验魂魄，见其确实怨气深重（被无端拘拿，自然有怨），符合炼幡要求，又听谢必安含糊禀报“顽抗已伏诛，魂魄在此”，并未起疑，反而对二鬼的“高效”大加赞赏，赐下两缕精纯阴煞作为奖赏。

崔珏那边，则依计悄然在生死簿副册上做了手脚，将“张老十”的结局模糊处理为“横死，魂魄溃散”，几乎天衣无缝。

然而，他们却忽略了几点：

其一，张老实阳寿虽近，却非当即尽绝，强行拘魂，其魂体上残留的生机与那锭买魂的“阴银”痕迹，若遇高手探查，必露马脚。

其二，那张老十乃必死之人，骤然延寿，其命格气运与生死簿记录已产生细微偏差，这种偏差寻常鬼差难以察觉，却绝瞒不过酆都大帝手中的正本生死簿或孽镜台的照射。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地藏菩萨座下神兽谛听，正伏于九华山地藏院内，其耳通三界，听辨万物。黑白无常在张老实家门前那番关于“将错就错”、“银钱买命”的私语，虽极其微弱，却已被谛听那不可思议的耳朵悄然捕捉……

数日后，酆都大帝于殿中静修，心神忽有感应，似觉某处人间命数有不应有的凝滞。他下意识展开神识扫过正本生死簿，目光在“张老十”与“张老实”两个名字上微微一顿。

几乎同时，地藏菩萨亦通过谛听，得知了那日片段私语，他悲悯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并未声张，却悄然吩咐弟子暗中留意第十殿与黑白无常的动向。

而那张老十，逃得性命后，非但不知收敛，反而愈加嚣张，四处吹嘘自己“连黑白无常都买通了”，气焰滔天，引得怨声载道，这异常情况也逐渐通过各地城隍土地奏报上来。

转轮王薛礼与崔珏得知张老十在外张扬，又惊又怒，急令黑白无常前去“封口”。

谢必安范无赦再次领命而出，这一次，他们眼中已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整个事件，如同一根被点燃的引线，正在滋滋作响地烧向地府最深处埋藏的火药桶。

酆都大帝的疑心、地藏菩萨的疑心、转轮王一派的灭口行动、以及那张老十这个随时可能爆开的隐患……

风暴，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