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源自“幽壤之眼”最深处的古老意念洪流,裹挟着天倾地覆、洪水灭世的恐怖记忆碎片,以及被永恒囚禁的无尽痛苦与毁灭咆哮,如同洪荒巨浪般冲击着酆都大帝、地藏菩萨与地祇化身的神魂核心。在这足以令寻常金仙瞬间崩溃的冲击下,三位至尊虽勉力支撑,神念亦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然而,就在这纯粹的毁灭狂潮即将吞噬一切时,地祇化身凭借后土玄甲与她自身源自大地本源的感应,于那咆哮的核心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周围狂暴怨毒格格不入的——悲鸣与祈求!那不是对毁灭的渴望,而是对无尽痛苦折磨的哀嚎,是对解脱的绝望呐喊!
“等等!”地祇化身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以神念尖啸,“祂不是在攻击!祂是在……求救?!不,是求一个了断!”
这一发现石破天惊!酆都大帝与地藏菩萨立刻收敛了部分对抗性的神力,转而全力守护心神,更加仔细地去辨析那汹涌而来的意念洪流。
果然,在那毁天灭地的愤怒表象之下,隐藏着的是一段被扭曲、被遗忘、承载了太多大地悲怆的古老记忆!
地祇化身的神格在这极致压力下熠熠生辉,一段段关于后土娘娘最本源的、几乎与这片华夏大地同时诞生的古老记忆,如同解封的秘典,在她心神中彻底展开:
在远早于三皇五帝、甚至早于文字记录的蒙昧时代,人族于莽荒中艰难求生。彼时,有一位伟大的女性首领,她智慧通天,勇力绝伦,更怀有无限慈悲与创造力。她抟土造人,赋予泥偶生命与灵性,使人类得以繁衍;她炼五色石补苍天,止住天河倾泻之水,挽救万物于灭绝;她断鳌足以立四极,平息地动山摇,稳定洪荒世界;她创立婚姻嫁娶之礼,使人类告别杂乱群婚,有了伦理纲常,社会得以有序发展;她还发明笙簧乐器,作《扶犁》、《丰年》之乐舞,教化先民,礼敬天地,带来文明曙光。
她的部落因其伟力与仁德而兴盛,她被尊为大地之上最高的君主,华夏民族共同的原始先祖。先民出于对她无限敬仰,尊称她为“娲皇”,亦因她乃大地之主、万物之母,更深切地呼唤她为“后土”——皇天后土之后土!在她身上,集中体现了原始先民对“地母”崇拜的所有内涵:创造、孕育、承载、慈悲、守护、以及……对破坏秩序者的雷霆之怒!
其后,随着岁月流逝,部落更迭,神话演变,她的功绩被分拆、被赋予不同的神名。“女娲”逐渐侧重于补天造人的创世神性;而“后土”则更侧重于大地主宰、社稷福祇的神职。加之道教兴起后的神系整合,使得“女娲”与“后土”在后世看来仿佛两位神祇。
但在其最古老、最本源的核心,后土即是女娲,女娲即是后土!她是这片大地独一无二的母神,是一切地祇之宗,是承载了人族最初记忆与最深羁绊的至高存在!
而关于共工,那记忆揭示了更为残酷的真相:
共工,确非寻常古神。他乃是女娲后土在补天治水、稳定乾坤后,于大地极深处清理淤积的洪荒浊气与混沌残渣时,以无上神力将这些足以腐蚀世界的负面力量汇聚封印,并点化其一丝灵性,意图将其慢慢净化。从某种意义上说,共工确实可视为后土娘娘的“子嗣”,承载着大地阴暗面的力量。
初生的共工,其形貌并非后世传说中的凶恶,更像是一条懵懂的、掌控着原始水元与浊气的混沌巨灵。后土对其抱有期望,希冀能引导其走向正途,成为梳理地脉、调节水汽的助力。
然而,洪荒浊气的本质便是暴戾与毁灭。共工的力量增长极快,心性却愈发失控,最终在一次天地能量剧烈动荡之际(或许与颛顼争帝的传说有关,但核心并非权位),彻底暴走。祂引动四海之水,撼动天地支柱,并非有意撞倒不周山,但其失控的力量确确实实导致了天崩地裂、洪水泛滥的惨剧,几乎毁掉了女娲后土辛苦修补的世界。
面对自己“造物”引发的浩劫,女娲后土悲愤交加。补天救世是母神的慈爱,而惩戒酿祸者,亦是母神维持天地秩序的责任!她不得不亲自出手,镇压了疯狂暴走的共工。
但彻底毁灭共工,意味着将其承载的洪荒浊气彻底释放,那将是另一场浩劫。且共工本源中终究有她点化的灵性,一丝为母的痛楚让她无法下绝手。最终,她做出了一个艰难而残酷的决定:剥离共工大部分暴戾的意识与力量,将其核心一点灵识与无法消散的洪荒浊气本体,分别封印于大地各处极阴眼穴之中,希望借无尽岁月与地脉运转,慢慢磨灭其戾气,或许有一线净化重生的可能。
九华山地底的“幽壤之眼”,便是其中一处最主要的封印之地!那所谓的“守护意志”,实则是被剥离了大部分意识、仅存痛苦与本能怨念的共工残骸!它从未守护什么,它本身就是被封印的囚徒,承受着浊气反噬与孤寂禁锢的无尽折磨!而无间魔物的黑暗慈悲之力,阴差阳错地刺激并进一步污染了这残骸,放大了其痛苦与怨念,使其变成了毁灭的炸弹!
明了这一切,地祇化身泪流满面(神力凝结的意象)。她手中的后土玄甲感受到这真相的共鸣,其上的血色裂痕渐渐褪去凶戾,转而流露出一种深沉无尽的悲悯与哀伤。那图案不再是狰狞的共工撞山,而是化作一位女神悲恸地俯身,向大地深处被禁锢的扭曲身影伸出手的景象!
“原来如此……后土娘娘,您早已预见,并赐下这蕴含您本源悲悯与赦免之意的玄甲……”地祇化身泣声道。
她不再犹豫,将全部神力,连同酆都大帝与地藏菩萨加持的力量,以及自身对大地母神的无限敬仰,尽数注入玄甲。
玄甲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光辉,那光辉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包容、慈悲与释然的力量,如同母亲的怀抱,温柔地穿透狂暴的水煞死寂之力,精准地笼罩向“幽壤之眼”深处那痛苦咆哮的共工残骸。
“安息吧……吾之……痴儿……”一声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充满了无尽疲惫与怜爱的叹息,通过玄甲,清晰地响彻在三位至尊与那共工残骸的心魂深处。
那是女娲后土留在玄甲中的一缕本源意念!
疯狂咆哮的共工残骸猛地一滞。
那毁天灭地的怨念与痛苦,如同冰雪遇阳,开始缓缓消融。那污浊的黑水渐渐平息,那暴戾的嘶吼化作了呜呜的、仿佛迷途孩童终于找到归家之路的哭泣。它感受到了,那源自创造它、封印它、却也从未真正放弃它的母神的气息与赦免。
缠绕其万古的痛苦,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幽壤之眼”的暴动迅速平息。那喷涌的死寂之力如同退潮般缩回,地脉的震颤停止。虽然封印仍需加固,那共工残骸仍需漫长岁月去净化,但那毁灭危机,解除了。
九华山停止了沉降,山间的阴晦之气渐渐消散,虽然满目疮痍,但劫后余生的生机开始重新孕育。
经此一役,幽冥震动,三界侧目。
酆都大帝、地藏菩萨、地祇化身(代表后土娘娘)联手化解这场源自大地本初的危机,其展现出的力量、智慧与担当,彻底奠定了地府新的权力格局与秩序基础。
东岳大帝黄飞虎的分身早已在旁观中收起了所有傲慢,心悦诚服。他本尊降下法旨,正式承认酆都大帝统御幽冥的至尊地位,自身则更侧重于管理泰山府及人间生死祸福的录籍,与酆都大帝形成阴阳互补、相辅相成之势。
地藏菩萨慈悲院正式成为地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负责度化、教化亡魂,以慈悲化解怨戾,与酆都大帝的森严律法刚柔并济。
后土娘娘虽不直接干预地府行政,但其大地母神的位格与此次展现的深远布局(玄甲),使其成为地府最高层面的定海神针与最终仲裁者。地祇化身常驻幽冥,作为沟通的桥梁。
至此,地府上层建筑彻底稳固,形成以酆都大帝(北阴大帝,执掌刑罚秩序)为核心,东岳大帝(执掌生死录籍)、地藏王菩萨(执掌度化慈悲)、后土皇地祇(执掌大地根基与最终仲裁)共尊的“一地府四御”新格局。此格局远超旧时代十殿阎罗各自为政、东岳大帝遥领却疏于管理的模式,权责清晰,互相制衡又彼此协作,足以应对未来任何挑战。
酆都大帝于森罗殿大会幽冥百官,封赏有功,惩处失职,重申律法,气象为之一新。
然而,就在这万象更新、似乎一切步入正轨之时,一些细微的变化,开始在地府庞大的官僚体系中悄然滋生。
一些资历极深、掌握实权的判官、鬼帅、阴司元老,表面恭顺,眼底却藏着对新秩序的不满与疑虑。他们习惯了旧日相对松散、有机可乘的体制,如今铁律无私,监察严密,使得他们权力受限,甚至过往的一些灰色收入与关系网也大受影响。
尤其是以首席判官崔珏为首的文官体系,以及执掌阴兵鬼卒的鬼帅等武官体系中的部分高层,虽在危机中亦出力,但对新帝推崇凡魂功德、倚重佛门菩萨、甚至连接纳后土势力介入的做法,内心颇有微词,认为其破坏了地府固有的传统与平衡。
朝会之上,山呼万岁之下,暗流悄然涌动。
崔珏捧起新的《北阴律》草案,恭敬地呈上,目光低垂,无人能看清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计算光芒。
鬼帅整顿阴兵时,对麾下心腹鬼将的抱怨,只是默然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古老的兵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