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地脉深处传来的那声源自“幽壤之眼”的恐怖咆哮,并非声波,而是一股直接撼动灵魂本源的毁灭震荡。地祇化身首当其冲,周身璀璨的五色神光瞬间黯淡,如遭无形重锤轰击,身形踉跄间,一缕淡金色的神血自唇角溢出。
她手捧的后土玄甲之上,那代表“警示”的裂痕此刻灼灼如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不祥光芒。
“失败了……那守护意志早已被归墟之力侵蚀扭曲!它醒了,并将我们视作入侵之敌!”地祇化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丝绝望。她引以为傲、能滋养万物的大地生机之力,此刻竟如同投入烈焰的油料,反而激起了那古老存在更狂暴、更冰冷的反击!
更为磅礴精纯的漆黑死寂之力,混合着一种仿佛能抹杀一切存在意义的虚无气息,从“幽壤之眼”的裂缝中疯狂喷涌而出,反客为主,加速腐蚀着她带来的生机洪流,甚至沿着那力量的轨迹,反向侵蚀她的神体!
九华山整体猛地向下一沉!巨响声震耳欲聋,主峰之上,千年古刹化城寺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瓦砾簌簌落下。山石大规模崩塌,烟尘冲天而起,掩埋了不知多少山路亭台。山中僧俗的惊恐哭喊声与野兽的悲鸣交织在一起,昔日佛国净土瞬间沦为人间地狱的景象。
地藏菩萨化身与酆都大帝亦受到剧烈反噬。菩萨周身佛光一阵乱颤,显露出其下凝重无比的面容;大帝座下的玄黑帝座更是裂开数道细微的缝隙,整个森罗殿都摇晃了一下。
“怎会如此?!”酆都大帝又惊又怒,北阴神力疯狂输出,试图稳住那被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幽冥屏障,阻止无间魔气与这新生的死寂之力合流。
地藏菩萨全力运转愿力,稳固九华山地脉,护持众生心魂,但面对这内外夹攻、源自大地本初的愤怒,竟也感到力有未逮,只能勉力支撑,延缓那彻底的崩坏。
地祇化身强忍着神体与神魂的双重剧痛,死死盯着手中嗡鸣不止、血光越来越盛的后土玄甲,脑中飞速回溯着关于后土娘娘的一切古老记载,试图寻找一线生机。
在她的神格核心深处,那源自万民信仰与后土本源赐予的古老记忆被瞬间激活,如同长河奔涌:
后土之信仰,其源极古,可追溯至人族初生、万物蒙昧的原始时代。先民穴居野处,茹毛饮血,眼见草木荣枯于大地,百兽繁衍于山林,自身亦依赖土地采集狩猎方能存活。他们直观地感受到,是广袤厚重的大地生养、承载了万物,提供了食物与庇护。这种对土地的依赖与敬畏,是后土信仰最原始的基石。
更重要的联系,源于对“生殖”力量的崇拜。先民观察到,种子埋入土中,能长出新的植株;大地仿佛一位巨大的、永不枯竭的母亲,源源不断地孕育出生命。这种神奇的“生”的力量,与女性孕育子嗣的能力何其相似!于是,在先民朴素而深刻的原始思维中,“地”与“母”自然而然地合二为一。大地,就是一位伟大的、孕育一切的母亲神——地母。对地母的崇拜,是对生命本源、对繁衍昌盛的最深切渴望与敬畏。其时祭祀,多以牲醴献于田间地头,或堆土为坛,叩拜祈祷,并无固定神像庙宇。
时光流转,进入文明时代。到了战国,《周书·武成》中已明确记载武王伐纣后“告于皇天后土”,将“后土”与“皇天”并称,可见其地位已从原始的、泛灵的地母崇拜,上升为与至高天相配的、人格化的大地主宰神。《周礼·大宗伯》亦云:“王大封,则先告后土。”郑玄注曰:“后土,土神也。”此时的后土,已成为国家层面祭祀的重要神祇,掌管土地、疆域、邦国,其神职开始与政权、礼法相结合。
然而,无论信仰如何演变,其最核心的本源,始终是那原始而强大的“地母”神格——孕育、承载、慈悲、丰饶,但也蕴含着大地本身的沉静、威严乃至……愤怒。
“地母……承载万物,亦包容万物之污秽怨毒……然其亦有极限……”地祇化身喃喃自语,一段极为古老、近乎神话时代初期的模糊记忆碎片涌上心头,“当大地承载的罪业、死寂、污浊超过其净化能力的极限时,地母之怒便会显现……非是杀戮,而是……归寂!将一切推倒,重归混沌,以待新生……这‘幽壤之眼’,莫非便是大地用于‘归寂’的本源器官之一?而那沉睡的意志,难道是……”
一个更加古老、更加骇人听闻的名字划过她的心间,让她忍不住颤抖起来。那个名字与一场撼动天地、导致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的太古巨祸有关!
“……共工……?”她几乎不敢吐出这两个字。
据最古老的山海经神话所述,共工乃水神,人面蛇身朱发,性情暴戾,曾与颛顼帝争位,怒而触不周山,导致天柱折,地维绝,洪水泛滥,生灵涂炭。最终被众神镇压诛杀。
然而,在她继承的、来自后土娘娘本源的极其隐秘的记忆碎片中,却有着另一个版本更为古老、更接近本源真相的模糊记载:共工,或许并非单纯的水神,其力量本质更接近“洪荒浊流”,是大地深处极阴污秽之力与混沌之息的化身!而他,极有可能与后土娘娘有着某种极其深刻、却不为外界所知的血缘关联!甚至有传说暗示,共工乃是后土娘娘在某个不可考的时代,感应天地浊气而孕育的“子嗣”或“化身”之一,代表着她作为大地之母所不得不包容、却最终失控的那部分“毁灭与重生”的狂暴力量!
如果这个传说有一丝真实性……那么这被封印在“幽壤之眼”深处、已被归墟之力侵蚀的所谓“守护意志”,其真正身份,莫非是……共工被镇压后残留的不灭怨念,或是其后裔?!它并非单纯的守护者,而更像是一个被强行封印在此的、代表着大地愤怒与毁灭一面的“囚徒”!
而今,无间魔物的黑暗慈悲之力,阴差阳错地撬动了封印,并以其扭曲的特性,进一步污染激化了这“囚徒”的怨力,使其提前苏醒,并将在场所有试图“疏导”它的力量,都视作了仇敌与补品!
这个推测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地祇化身一时之间竟难以消化。
而此刻,后土玄甲上的血色裂痕愈发刺目,那图案竟开始缓缓变化,扭曲成一个更加复杂、更加狰狞的形态——隐约像是一个怒撞天柱的巨神残影,又像是一条被撕裂大地吞噬的咆哮龙蛇!
“后土娘娘……您赐下玄甲,真正的用意,难道不仅仅是警示‘幽壤之眼’,更是要警示……这可能与‘共工’有关的因果?!”地祇化身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那从地底喷涌出的死寂之力性质再次发生诡异变化!它不再单纯地湮灭生机,而是开始带着一种强烈的、狂暴的水煞特性!漆黑的力量如同沸腾的污浊洪水,带着腐蚀一切的怨毒,疯狂冲击着地藏菩萨的愿力屏障与酆都大帝的幽冥隔绝!
“呃!”地藏菩萨闷哼一声,佛光被那污浊洪水般的煞气一冲,竟隐隐有被污染同化的迹象!
酆都大帝的北阴神力也与那水煞死寂之力激烈冲突,发出嗤嗤的可怕声响,相互湮灭,竟暂时难以完全隔绝。
情况急转直下!
无间魔物在外虎视眈眈,不断施加压力;内部这苏醒的“幽壤之眼意志”又爆发出疑似与“共工”相关的恐怖力量,里应外合,眼看就要彻底冲垮一切防御!
地祇化身看着手中变幻的玄甲,又感知着那狂暴的水煞死寂之力,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
她对着酆都大帝与地藏菩萨高声道:“两位陛下!此变已非寻常!地底之物恐与太古水神共工有莫大干系,力不可强取!请全力助我,以汾阴万民愿力与后土本源为基,催发玄甲最后之力——不是疏导,而是‘溯源’与‘沟通’!必须冒险直接尝试与那被侵蚀的意志核心进行一丝沟通,弄清其真正来历与诉求,否则九华必毁,人间大劫将至!”
说话间,她不顾自身伤势,将全部神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后土玄甲之中,那玄甲血光大盛,竟缓缓悬浮而起,其上的狰狞图案仿佛活了过来!
酆都大帝与地藏菩萨知已到最后关头,毫不迟疑,将自身浩瀚神力愿力,毫无保留地加持到地祇化身与那玄甲之上!
集合三位至尊之力,后土玄甲发出一声震彻幽冥与九华的嗡鸣,一道凝练到极致、混合着玄黄、血光、佛金、幽黑四色、却奇异地保持着一种古老平衡的光柱,猛地射入“幽壤之眼”的最深处,试图穿透那层层怨毒与死寂,触碰那疯狂意志的核心!
光柱没入的刹那,一切仿佛静止了。
紧接着,一个充满了无尽痛苦、愤怒、悲伤与毁灭欲望的古老意念,如同决堤的洪荒巨流,顺着那光柱猛地反馈回来,冲击向三位至尊的神魂!
那意念中夹杂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天穹倾塌、洪水灭世、山峦崩碎、众神怒吼……以及一个最深沉的、被无数封印锁链困于无尽地底深处的、咆哮的巨神身影……
就在这恐怖的意念洪流即将淹没三位至尊的感知时,地祇化身凭借后土玄甲与自身本源,猛地捕捉到了那咆哮核心处一丝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祈求?
那不是毁灭的欲望,而更像是一种被永恒囚禁、被无尽痛苦折磨后的……解脱的呐喊?
这截然相反的矛盾感,让三位至尊瞬间怔住。
这被封印在九华地底深处的,到底是毁灭的化身,还是一个承受着无尽痛苦的……囚徒?
共工传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后土娘娘与这一切,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纠葛?
所有的答案,似乎都隐藏在那狂暴意念深处,等待着他们去揭开。而九华山的命运,乃至三界的安危,都系于这即将揭晓的真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