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这座昔日佛光普照、香客如云的地藏王道场,如今却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自那日无间地狱深处的魔念顺着愿力虹桥反向烙印于此,山中便时常泛起一股若有若无的阴晦之气。这气息并非寻常鬼魅的污秽,而是一种更接近“虚无”的冰冷死寂,它能悄然侵蚀心神,数名值守僧侣夜半昏厥,醒来后目光呆滞,反复念叨着无人能解的诡异音节,似谵语,又似某种古老恶毒的咒言。
化城寺内,钟声依旧,却仿佛失去了往日的清越,带着一丝沉闷。僧众们虽照常课诵,眉宇间却难掩忧色。月身宝殿前,护法僧人增加了数倍,武僧持棍结阵,神情肃穆,如临大敌。所有人都感知到,一场针对菩萨金身、针对整个九华道场的巨大危机,正在暗中酝酿。
幽冥地府,森罗殿中。
酆都大帝与地藏菩萨化身凝望着显化出九华山景象的玄光镜,面色皆沉凝如水。
“它果然在尝试渗透。”酆都大帝指尖帝袍掠过镜面,镜中那丝缭绕山间的诡异黑气被放大,其本质竟是无数细微扭曲、不断湮灭又重生的诡异符文,“以菩萨愿力为引,污染地脉,侵蚀生灵魂魄,以此削弱道场防护,为其最终夺取金身做准备。好刁钻的手段!”
地藏菩萨化身长叹一声,悲悯中带着深深的追忆与一丝决然:“此魔狡诈,能扭曲慈悲,更能寻隙而入。然其既能感应贫僧愿力并加以利用,或许……根源仍在于贫僧自身。陛下可知,贫僧于久远劫前,并非仅有婆罗门女一相。”
大帝目光微动:“哦?愿闻其详。”
地藏菩萨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回到了某个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古老纪元:
“无量阿僧祇劫前,此方世界曾有一片丰饶大陆,上有二国并立。一名‘净念’,一名‘慈心’。净念国之主,便是贫僧那一世之身;慈心国之主,乃是一位同样贤明仁德的君王。我二人虽治国有别,却皆信奉佛法,深知因果之道,更因缘际会,结为莫逆之交。”
“那时节,两国民众大多淳朴,然亦不乏愚痴造恶之徒。或因贪婪杀戮,或因嗔恨偷盗,或因邪见诽谤,造下诸多恶业,死后沦入恶道,受苦无尽。我二人每每论及此事,皆感痛心疾首。”
“一日,我与慈心王于两国交界处一座灵山之巅会盟。眼见山下众生奔波劳碌,甚或互相倾轧,造业不止,我等发下宏愿,不仅要以十善道治理国家,教化子民,更要寻得一个能从根本上救度那些已造恶业、或将造恶业众生的大愿行之方向。”
所谓十善,即是: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不贪、不嗔、不痴。二王自身恪守无误,更将其推行全国,使得两国在一段时间内几乎成为人间净土。
“然而,”地藏菩萨语气转为沉重,“仅使行善者得福报,犹未足也。那些已深陷恶业泥潭者,若无人拯拔,必将永堕沉沦。我与慈心王于此,见解略生分歧。慈心王认为,当建更大寺院,广聚僧宝,以佛法威力强行超度;而贫僧则觉,需有一愿,能直达地狱最深处,给予最绝望者以最究竟的希望。”
就在二人深入探讨之时,忽感天地悲鸣,一股难以言喻的大悲恸之心自心底涌起,仿佛感应到无尽时空外,无数恶道众生惨烈呼号。也正是在那一刻,于灵山巅峰,面对浩瀚苍穹与茫茫众生,两位国王几乎同时,但以略有不同的方式,发出了各自最为宏大、决定其未来无尽劫数走向的誓愿!
“慈心王所发之愿,更为宏大刚猛,旨在净化一切浊土;而贫僧当日所立之愿,则更为深沉专注:愿尽未来劫,广度罪苦众生,设尽一切方便,必令其解脱,自身方证菩提!”
此愿一出,天地震动,法则响应。两位国王的命运轨迹自此彻底改变,也为他们日后成就不可思议的果位埋下了最深远的伏笔。
“发愿之后,我与慈心王便各自以不同方式践行大道。贫僧历劫修行,终证菩萨果位,依愿力入主幽冥,度化众生;而慈心王……”地藏菩萨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似怀念,似感慨,又似一丝极深沉的无奈,“其行踪则更为飘渺,其愿力所向,亦与贫僧渐有不同。无数劫来,虽同在度化众生,却近乎殊途……”
酆都大帝静静聆听,他感知到地藏菩萨话语中隐藏了极深的关键信息,尤其是关于那位“慈心王”的最终去向与现状,似乎与当前危机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菩萨提及此段古誓,是怀疑那无间魔物,与此段因果有关?”大帝敏锐地捕捉到关键。
地藏菩萨凝重颔首:“仅是模糊感应。那魔物能如此精准地利用并扭曲贫僧的愿力,仿佛对贫僧力量本质极为熟悉。且其特性中那股‘净化一切’乃至‘归于虚无’的意味……隐隐让贫僧想起当年慈心王那更为激进刚猛的宏愿方向。但……这实在匪夷所思。”
正当二人试图更深探究这段古老因果与当前魔祸的关联时,殿外忽传来急促通报。
一名来自九华山土地的神吏,魂体黯淡,几乎是踉跄着扑进殿内,惊慌喊道:“大帝!菩萨!不好了!九华山地脉……地脉被那邪力侵蚀加剧!小神……小神的神力快要压制不住了!更可怕的是……那邪力似乎在尝试沟通、唤醒地底深处某种……某种极其古老、连小神都完全不了解的沉睡意志!绝非山灵地祇,其位格……其位格似乎极高!”
“什么?”酆都大帝豁然起身。地脉乃一地根基,若被彻底污染,不仅道场不保,整个九华山乃至周边区域都可能化为死地。更令他心惊的是“古老沉睡意志”!
地藏菩萨亦是面色一变,掐指急算,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久远且至关重要的事情,眼中猛地爆发出震惊之色:
“莫非……是了!九华山!贫僧当年选择于此示现金身,并非全然因其灵秀清苦,冥冥中亦感此地与贫僧有极深宿缘,更似有……一位古老存在的默许乃至指引!难道那位……早已预见今日之劫?”
他猛地看向酆都大帝,语气前所未有的急迫:“陛下!立刻以幽冥至尊之名,焚表祭告后土皇地祇!陈明九华山危局及地脉异动!唯有执掌大地根基、协调山川社稷的后土娘娘,或能洞悉地底沉睡意志的真相,或可延缓地脉污染,甚至……知晓克制那无间魔物之法!”
“后土娘娘?”酆都大帝瞳孔微缩。这位女神乃是道教四御之一,位格极高,执掌大地、阴阳生育、山川河岳、社稷福祉,是一切地祇之宗,但其踪迹缥缈,已许久不直接干预世事。
“是!”地藏菩萨肯定道,“大地之事,无人能出后土之右。此劫恐已超出幽冥范畴,牵涉上古秘辛与大地本源,非请动后土娘娘不可!迟了,恐九华倾覆,魔染人间!”
酆都大帝不再犹豫,立刻下令摆香案,取北阴帝玺,以神力书写祭文,将九华山之变、无间魔物、地藏古誓猜想及地脉危机尽数铭刻于祭表之上,随后焚表通传,直达后土皇地祇驾前。
祭表化作一道混厚沉重的玄黄之气,没入虚空,直向那不可知的大地最核心处而去。
森罗殿内,两位至尊相对无言,唯有等待。气氛压抑得可怕。
时间一点点过去。九华山传来的感应越来越不妙,那魔念的侵蚀似乎在加速。
终于,在仿佛过了千万年之久后,那道祭表所化的玄黄之气去而复返,并未带来后土娘娘的法旨或化身,而是……一片散发着无尽古老、厚重、包容气息的……黯淡龟甲?
龟甲之上,并无文字,只有几道仿佛天然生成、却又蕴含着无尽玄奥的裂痕,构成一个极其复杂、难以理解的图案,隐隐指向某个方位,同时散发着一股微弱却坚定不移的守护与警示之意。
这是何意?
是后土娘娘的回应?
这龟甲预示着什么?
那图案指向何方?
守护与警示,又针对谁?
酆都大帝与地藏菩萨凝视着这片神秘的龟甲,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深了。
后土娘娘并未直接出手,却送来这谜一般的龟甲。这暗示着,即便是这位大地之母,对此事也抱有极大的谨慎?或是其中牵扯的因果,连她也需避讳?
九华山的危机仍在持续,而无间魔物的背后,似乎牵扯出地藏菩萨古老劫前的盟誓之友“慈心王”的模糊影子,如今又引出了后土娘娘这晦涩难明的回应。
局势非但没有明朗,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更深的水,似乎还在后面。
那沉睡于九华地底的古老意志,究竟是谁?
后土娘娘的龟甲,又指引向怎样的破局之路?
一切,都等待着进一步的探寻。而危机,已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