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九幽帝位：酆都大帝与重阳之劫

酆都之地，阴气盘结，万川所归，众鬼所栖。然阴阳有序，人鬼殊途，自古皆由地府辖制，以十殿阎罗掌审判轮回，以东岳大帝黄飞虎为阴司之主，总领幽冥。然天道循环，帝位亦有更迭之数。北极紫微大帝，居四御之尊，统御星寰，亦有一化身入主九幽，号为酆都北阴大帝，生日定为九九重阳，极阳转阴之日，其任期以三千年为限，期至则换，以应劫运。

此番轮回之末，地府却不甚太平。冤魂戾气日盛，鬼差索贿成风，判官笔下落判多有偏私，孽镜台前亦蒙尘垢。更有甚者，阴山背后，时有恶鬼罗刹撕裂缝隙，窜逃人间，致使人间酆都一带，庄稼夜毁，童啼不止，河水腥浊，民生凋敝。十殿阎罗虽焦头烂额，却因旧例缠身，权责不清，难以有效弹压。幽冥秩序，已是摇摇欲坠。

彼时，人间有一清官，名曰酆始。此人并非道法高深之士，亦无宿世慧根，唯有一腔赤诚，满身正气。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断案如神，更兼清廉似水，被百姓敬称为“活青天”。酆都怪事频发，他人或避之不及，或求神问卜无效，唯酆始不信邪祟，只信人心公理。他亲赴田间地头，查勘河道，安抚百姓，终从一丝残留的、冰寒刺骨的阴秽鬼气中，寻得端倪。

“此非天灾，乃阴司失序，鬼魅为祸！”酆始断言。他不顾同僚劝阻，身无长物，仅凭一口浩然正气，循着那缕常人难觉的污秽之气，竟直追至城外乱葬岗极阴之处。地面豁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黑红浊气翻涌，内里似有无数鬼手哀嚎抓挠，正是通往幽冥的薄弱缝隙。

酆始回首望了一眼他守护的黎民百姓与朗朗乾坤，整了整早已被荆棘刮破的衣冠，竟无半分迟疑，纵身跃入那万劫不复之渊！此一去，非为求仙访道，只为斩断人间灾厄之源，其心至纯，其志至坚。

阴司路上，万鬼噬魂。阴风如刀，刮骨削肉。无数贪婪鬼影嗅到生人气息，疯狂扑上，欲啃噬其生气。剧痛钻心，寒意彻骨。酆始一介凡胎，步履踉跄，几次险些魂飞魄散。然其周身竟漾起一层极淡却坚韧无比的白芒，那是至纯至正的人间正气、为民请愿的无畏意志所化，邪祟触之即燃，发出凄厉惨嚎。他硬是以这凡人之魂，在这无边黑黯的黄泉路上，一步一血印，凭着一股“我心光明，亦复何言”的信念，闯出了一条令百鬼辟易的通路！

路的尽头，竟是森罗宝殿。然殿宇倾颓，案牍积尘，鬼差散漫，秩序荡然。十殿阎罗齐聚一殿，个个面色灰败，愁云惨淡。他们早已察觉阴阳失衡，却因体制僵化、权责交错，加之东岳大帝久居天界，疏于管理，竟对愈演愈烈的乱象束手无策。

酆始的闯入，令他们愕然。更令他们震惊的是，此魂身上那沛然莫御的浩然正气，竟照亮了晦暗的殿堂，其魂体虽伤重却澄澈无比，无半分业障纠缠。秦广王率先长叹：“我等地府重臣，竟不如一凡间清官有勇毅担当！”转轮王接口：“如此正气，正是涤荡幽冥、重整秩序之不二人选！”

正当此时，天外忽有仙乐缥缈，一道璀璨星辉破开阴霾，直落殿中，化作一道威严法旨——正是北极紫微大帝法谕，言明此次酆都帝位更迭之期已至，命十殿阎罗速举贤能。

十殿阎罗交换眼神，瞬间达成共识。当下，十王联名，以自身神格为凭，书写荐表，上奏天庭，力荐这凡魂酆始，接任新一期酆都大帝之位！

表文直上九霄，紫微大帝法旨再临：“准！敕命酆始承北极紫微大帝之法统，继任酆都北阴大帝之位，总摄阴司，制约万鬼，重整轮回秩序！赐帝袍、帝玺，以重阳为诞辰！”

神光灌体，法则加身。酆始旧貌换新颜，平凡魂体瞬间化作帝君法身，冕旒帝袍，神纹覆额，眸含星河生灭，掌托阴阳轮回。一股浩瀚无匹的幽冥至尊神力，以其为中心，轰然扩散，震慑整个阴司！

然而，这地府至尊之位，岂是轻易可坐？就在酆都大帝神位初定，神力尚未完全稳固之际，地动殿摇！一股磅礴、古老却带着几分暴戾怨气的神威自东方碾压而来！

“且慢！”

声如雷霆，震得殿堂簌簌发抖。只见一尊身披金甲、面容威猛却隐含戾气的神祇踏破虚空而来，周身环绕着封神榜文，却显得有些暗沉滞涩。正是执掌幽冥旧序、受封于天庭的东岳大帝黄飞虎！其虽非本体亲至，乃一具重要分身，亦携带着本尊的意志与无边威能。

黄飞虎分身戟指新帝，虎目圆睁，怒喝之声响彻九幽：“荒谬！天庭敕命，十殿举荐，便可儿戏乎？酆都大帝之位，统御万鬼，关系三界平衡，岂是一介未曾修炼、毫无根基的凡魂所能窃居？尔等可知，这地府水深，亿万恶鬼、积年老魔、错综权柄，岂是单凭一口所谓的‘正气’就能驾驭？本王执掌阴司日久，尚觉如履薄冰，尔何德何能？本王不服！这帝位，你坐不稳！”

面对这滔天责难与浩瀚神威，新任酆都大帝并未动怒。他缓缓抬眸，新生的帝威虽初成，却沉静如渊，将那扑面而来的压力悄然化解。

“东岳大帝，”酆都大帝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在法则之上，“非是不服，实是心魔障目，不见自身，亦不见天道循环、新旧交替之理。”

“狂妄！”黄飞虎分身神威更盛，几欲动手。

大帝不语，只抬袖向着殿侧那面蒙尘已久的孽镜台轻轻一指。镜台嗡鸣剧震，万年尘垢瞬间剥落，镜面光华大放，如水波荡漾，映出的却不是当下，而是久远前尘，一段被神光与岁月深深掩埋的真相——

殷商末世，哀鸿遍野。武成王府内，灯火摇曳，映出黄飞虎（彼时仍是凡人）极度挣扎扭曲的面容。昔日英武的统帅，甲胄染尘，手握白绫，颤抖如风中残叶。他对面，是其发妻贾氏，面色惨白如纸，泪已流干，眸中只剩一片死寂的绝望与无尽的哀凉。周遭是纣王派来监刑的甲士冰冷的目光。

“……君要臣死……”黄飞虎牙关迸血，声音破碎不堪，“夫人……我……黄门……”无尽的痛苦、屈辱与对王权的恐惧挤压着他。那根白绫勒住的，何止是贾氏的脖颈，更是他早已被“忠君”枷锁碾碎的魂魄与良知！镜中画面惨烈至极，贾氏渐渐软倒的气息，黄飞虎那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更伴随着他神魂深处信仰崩塌、彻底沦为君王愚忠工具的碎裂巨响！

这画面，不仅照给黄飞虎看，更是照给殿内外所有窥探的鬼神看！

镜光灼灼，如烈日融雪，将他煌煌神光下苦苦压抑的污秽执念——那滔天的罪愆、不甘、对自身软弱的滔天愤恨以及由此转化成的、对权力秩序的极端维护——悉数蒸发出来，嘶嘶作响。

黄飞虎分身周身磅礴神威骤然溃散，踉跄倒退数步，仿佛被抽走了全部力量与凭依。那双惯看沙场血火的虎目，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惊骇与无法置信的空洞，死死盯着镜中那个亲手扼杀挚爱、被忠义虚名逼成刽子手的自己。他赖以成神、也禁锢他万年的“忠义”基石，在这一刻被孽镜无情击碎。

“不……怎会……如此……”他喉头滚动，发出嗬嗬怪声，所有质疑、所有愤怒，在自身最不堪、最原始的原罪面前，变得苍白可笑，只余下源自神魂本源的剧烈颤抖。那分身竟无法维持凝实，光华明灭不定。

酆都大帝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回荡在每一个鬼神的真灵深处：“忠义是柱，可撑天地，而非锁链，戕害至亲；非为顽石，闭目塞听。武成王，你困于生前枷锁，踞神位而生傲慢，眼盲心蔽，不见己过，何以辨清浊，断善恶，总领幽冥？旧序之弊，尔亦为因。”

黄飞虎分身伟岸身躯剧烈一晃，再也无法支撑，“咚”地一声双膝跪倒在地，铠甲与冰冷地面撞击出沉重而耻辱的悲鸣。他头颅深垂，散乱的发丝遮蔽了面容，只有肩甲无法抑制的颤抖，泄露了那滔天的痛苦与信仰的彻底崩塌。这一跪，跪的是真相，亦是旧秩序的彻底败亡。

酆都大帝目光掠过跪地崩溃的黄飞虎分身，扫视下方早已骇得魂不附体、匍匐在地的十殿阎罗、判官、无常、牛头马面以及殿外无垠黑暗中无数窥探的鬼瞳。他的声音不再平静，而是化作蕴含无上权威与凛冽寒意的法则之音，宣告响彻整个阴司：

“旧序已腐，轮回蒙尘。以致阴阳逆乱，鬼魅横行，冤狱丛生！”

“自今日起，九九重阳，即为朕之圣诞，亦为地府涤荡垢秽之始！”

“孽镜台高悬，照彻前业，无分神鬼人妖，功过善恶，纤毫毕现！”

“判官笔下落判，铁律无私，不论情面功过，只论是非曲直！”

“鬼差索贿徇私者，打入铁围山，永世不得超生！”

“恶鬼罗刹为祸阴阳者，镇于酆都山下，受无极炼狱之苦！”

“这地府，朕即秩序！公正即为最大慈悲！”

话音落处，帝袍无风自扬，周身绽放亿万幽暗却纯粹的北阴神光，与北极紫微大帝之星力遥相呼应。整个森罗殿，乃至十八层地狱、奈何桥、枉死城……所有幽冥界域剧烈震颤，亿万鬼哭神嚎之声自四面八方轰然涌入，又在这沛然莫御的新帝威压与重塑法则的宏愿下，被强行摁入一片预示着风暴来临的死寂。

黄飞虎分身仍跪于地，在那深陷的破碎与耻辱中，第一次，艰难地生出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惧惮——对这新帝，对这即将到来的、铁面无情的全新时代的惧惮。

酆都大帝端坐帝座，目光如电，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幽冥百官：“十殿阎罗，整肃属官，重核积案，三日後呈报疏漏！”

“判官陆之道，重订律条，务求周详公允！”

“钟馗何在？朕予你巡查之权，严查鬼差违纪，遇恶鬼扰阳间者，立斩不赦！”

“其余诸司，各安其位，各尽其责。往日之失，朕暂不深究，以观後效。然自今日起，再有怠惰徇私者——严惩不贷！”

一道道指令清晰冰冷，掷地有声。百官战栗领命，无不悚然。他们明白，地府的天，彻底变了。一个由凡魂登临帝位、深受紫微大帝背书、并以雷霆手段正名立威的酆都北阴大帝，将带领他们走向一个未知却注定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时代。而他们的故事，也将在新帝的审视与新政的浪潮中，逐一展开，或忠诚，或背叛，或改革，或消亡……

幽冥深处，新的纪元，就在这重阳诞辰、旧帝跪服、新帝诏令的肃杀氛围中，悄然开启。而那无尽的挑战与考验，方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