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县的泥土还饱含着雨水的新腥,禾苗支棱起青翠的脊梁,劫后余生的百姓仍在庙宇内外叩谢不休。那场甘霖对他们是救赎,对云端暂歇的黄飞虎,却成了无尽疑窦的开端。地底深处那声与他神性同源、却充满绝望痛苦的嘶吼,如同最阴毒的咒诅,钉入了他的神魂,每一次神印流转都带来细微却清晰的滞涩与寒意。
是什么东西,被锁在下面?又为何……与他如此相似?
他试图凝神感知,那嘶吼却如鬼魅般潜藏,再无踪迹,只留下毛骨悚然的余韵。正烦躁间,神念本能覆盖四方,护佑新得之疆域,一股异常暴戾的煞气猛地刺入感知——在嫘祖镇外通往官道的山林深处!
绝非寻常剪径毛贼的浑浊气血。那煞气精纯、酷烈,更缠绕着一丝绝不该出现在人间的、精纯的魔物气息!阴冷、贪婪、充满毁灭欲,与他方才在朝歌鹿台废墟感受到的怨戾之气,竟有几分微妙相似,只是更淡,更……“新鲜”?
祸乱刚平,邪魔又至?且直冲他刚显圣护佑之地而来?
黄飞虎眸中金芒一闪,新仇旧疑齐齐涌上。他甚至来不及细思那魔息与朝歌的关联,神影已自云端淡去。
……
“磕头!把值钱的都给爷搬出来!慢了休怪爷们儿刀快!”
山林窄道上,数十骑彪悍匪徒已将一支商队团团围住。刀光雪亮,映着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货物箱笼被粗暴地撬开,绸缎瓷器散落一地。匪首是个独眼巨汉,脸上横肉抖动,吼声如雷,手中鬼头刀尚沾着新鲜血渍,显然是刚伤了人。
商队首领面如死灰,护着身后家眷,心中一片冰凉。早闻此地不太平,方才路过镇上东岳庙,还特意进去捐了香火钱,诚心祈求大帝护佑平安……莫非,神明也嫌香火微薄,不肯垂怜?
绝望之际,异变陡生!
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一暗,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骤然降临,压得人喘不过气。一股浩荡、凛冽、执掌生死轮回的恐怖神威如泰山压顶,轰然罩落!
“嗡——”
所有匪徒手中的兵刃齐齐发出悲鸣,剧烈震颤,脱手坠地!胯下嘶鸣的战马四蹄一软,哀鸣着跪伏下去,屎尿齐流。
众匪徒更是魂飞魄散,只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心脏,浑身筋骨酥软,气血凝滞,连抬头都难以做到。
那独眼匪首修为稍高,强忍骇然,拼命抬起眼皮望向空中——
只见半空里,一道模糊却无比威严的神影凌空而立,周身环绕煌煌神光,看不清具体面容,唯有一双巨目如日月悬空,怒睁而视!那目光冰冷如九幽寒铁,洞彻肺腑,仿佛一眼便能判定生死功过,打入无边地狱!
“神……神仙爷饶命!饶命啊!”
匪首那点凶悍之气瞬间崩散,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第一个磕头如捣蒜,额头重重砸在泥地里,砰砰作响。其余匪徒更是哭爹喊娘,瘫软一地,磕头不止,只求神明息怒。
商队众人死里逃生,惊愕万分,随即狂喜涌上,纷纷朝着空中神影跪拜下去,口中激动地念诵“东岳大帝慈悲!”
黄飞虎凌空而立,神威赫赫,心中却无半分得色。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磕头最凶的匪首。就在方才神威降临、匪首心神失守的刹那,他额间皮肉之下,竟有一道漆黑的火焰状魔纹一闪而逝!虽极淡极快,却如何能瞒过他的神目?
那魔纹的气息……阴冷、怨毒、古老,带着一丝玩弄灵魂的诡邪!与他不久前方在朝歌鹿台血土深处感受到的庞大怨戾之源,分明同出一脉!
鹿台的污秽,竟已侵蚀蔓延至此?还附在了凡人匪类身上?
此事绝非劫道那么简单!
黄飞虎按下当场净化此獠的念头,神影缓缓散去,威压渐消。他需放长线,钓那魔纹背后的源头。
匪徒们觉身上一轻,哪敢停留,连滚带爬,兵器马匹都顾不得,屁滚尿流地窜入山林深处,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商队众人对着空中又拜了几拜,慌忙收拾残局,加快速度离开这是非之地。
黄飞虎神念如丝,早已牢牢缠附在那独眼匪首身上,悄无声息地追踪而去。
匪巢藏于深山一处隐蔽洞穴。匪徒们惊魂未定逃回,犹自喘息议论方才神迹,皆以为是撞了天大的邪祟。唯独那匪首,独坐角落,眼神惊疑不定,手下意识抚摸着额头。
待到夜深人静,众匪沉睡,鼾声四起。那匪首却悄然起身,鬼鬼祟祟摸向洞穴最深处。那里,竟被他开辟出一间小小的石室。
黄飞虎神念随之侵入。
石室内光线昏暗,空气却冰冷粘稠,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中央以粗糙石块垒着一座简陋祭坛。坛上并无神佛像,只供奉着一物——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不规则的黑红色奇异玉石,表面粗糙,仿佛凝固的污血,又似腐败的内脏,在不断……蠕动?丝丝缕缕极淡的黑红色气息从中渗出,如活物般蜿蜒扭动,散发出与鹿台血土同源、却更为凝聚精纯的怨毒魔息!
玉石之下,压着几张剥下的人皮,墨迹歪斜扭曲,以血书就无数诅咒般的符文。
而就在那不断渗出黑血的玉石表面,竟深深蚀刻着四个古老的篆字。那字迹殷红欲滴,仿佛刚刚用鲜血书写而成,充满了无尽的怨念与渴望:
「献祭…酆都…」
黄飞虎神念剧震!
酆都!
北阴酆都大帝!天下鬼神之宗,治罗酆山,统领冥司!那是幽冥界至高主宰之一,地位更在他这东岳大帝之上!
这魔玉,这源自朝歌的污秽邪物,竟指向酆都?是要向酆都大帝献祭?还是……要献祭酆都大帝本身?!
这念头太过骇人听闻,几乎颠覆阴阳秩序!
就在他神念因震惊而波动一瞬,那祭坛上的魔玉似有所觉,猛地一颤!其上“酆都”二字血光大盛!
噗!
石室外,正跪在祭坛前喃喃祈祷的独眼匪首,身体毫无征兆地轰然爆开!血肉横飞,却并非溅射,而是被一股无形吸力尽数卷向那魔玉,瞬间被吞噬殆尽,连骨头渣子都未剩下!
吞噬了匪首,魔玉血光更盛,表面蠕动加剧,那四个字扭曲着,仿佛活了过来。
一个冰冷、滑腻、充满恶意的意念,如同毒蛇出洞,顺着黄飞虎探查的神念,反向猛地噬咬而来!
“桀……”
黄飞虎闷哼一声,瞬间斩断那缕神念,身形在云端显现,脸色微微发白。虽及时摆脱,但那充满怨毒与贪婪的意念冲击,依旧让他神魂刺痛。
他低头,看向深山匪巢的方向,目光穿透岩壁,只见那石室内血光一闪,祭坛与魔玉竟凭空消失,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浓郁不散的邪气。
线索又断了。
不,或许没有。
黄飞虎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一缕极细微、却顽强缠绕不肯散去的黑红色魔息,正如同濒死的毒虫般扭动。这是方才那魔玉反击时,被他强行截留下的一丝气息。
追踪此物,或能直捣黄龙。
但前方等待他的,是酆都……这究竟是阴谋的终点,还是另一个更深、更黑暗迷局的入口?
云海之下,刚受过护佑的商道恢复平静,无人知晓,一场可能动摇三界根基的风暴,已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