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迁?”
李长庚坐在金銮椅上面色如常,语气平和的询问道,“刚才是哪位爱卿先提的南迁?”
他说话时不见丝毫怒意,但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位陛下是动怒了。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先前因争论战事而嘈杂的空气,此刻仿佛凝固了。
金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映照着雕梁画栋的宫室,却映不出群臣脸上的血色。
每一个臣僚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恨不能缩进紫绯色的官袍里。
前排的几位重臣,执掌兵权的大将军卫辞旧面色冷淡一言不发;胡须花白的老丞相闭着眼,仿佛入定;其余的几位内阁阁老则一心一意的盯着地上的金砖,都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压抑得令人窒息。
终于,后排一个着青色官袍、身形肥胖的身影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汗水浸透了他的额发。
他正是前不久才从南方某富裕州府升调入京的新任户部侍郎。
“启...启禀陛下,臣户部左侍郎赵怀仁,方才斗胆进言南迁...”
没等这位新晋的户部侍郎说完话,李长庚便挥了挥手,平静说道:“拖出去,斩了。”
“陛下!”
户部左侍郎赵怀仁惊恐万状,圆润的身体筛糠般颤抖,汗如雨下。
一声凄厉的“饶命”卡在喉咙里还未及吐出,两名面容如铁的殿前武士已然大踏步上前,不容分说,像抓小鸡一般架起他双臂。
这位户部侍郎的求饶被粗暴地扼住,挣扎的双脚徒劳地蹬踢着大殿的地砖,发出沉闷的拖拽声。
直到被拖至殿外,赵怀仁方才能喊出声来,可仅仅是喊了一声便乍然而至。
金銮殿外血溅三尺,人头滚滚落地。
满殿文武,无一人敢抬头,无一人敢出声。
在此之前,他们都以为当今楚皇虽然贪图享乐,但性格却很温和。即便一向口直心快的御史老爷指着他的鼻子骂,楚皇陛下也不会动怒,只是浅笑着挠挠耳朵,把这一骂声全都当做耳旁风。
这是年轻的楚皇陛下即位以来,第一次在金銮殿内下令杀人。
这第一次杀人,便如此凌冽果断的杀了一位从二品的户部左侍郎。
赵怀仁从科考到当官,再到如今担任户部的二把手,当之无愧的楚国重臣,这一路走来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
可李长庚杀他,只用了轻飘飘的一句“拖出去,斩了”。
李长庚手指轻敲金銮椅的扶手,目光掠过如鹌鹑般蜷缩的群臣,神情淡然,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可现在却无人认为,这位年轻陛下真的性格温顺了。
杀鸡儆猴,不止是阻议,更是立威。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用一颗从二品大员的脑袋,震慑住了在场妄想南迁的群臣。
“朕继位之初,朝野便传朕贪图享乐,不学无术。”
李长庚轻笑着说道,“这话倒也说的没错,朕确实贪玩。金銮殿的诸位爱卿都是先帝在时的老人了,为国尽忠多年,都算是朕的前辈。”
“那朕倒是想问一问诸位前辈,望月关虽被攻破,难道我楚国的脊梁骨,也跟着断了吗?!”
李长庚的声音陡然拔高,站起身来怒视群臣:“逃?你们打算逃到哪里,楚国的宗庙在这里,难道你们要把祖宗的牌位丢给北燕践踏?”
“就算祖宗牌位不要了,我楚国的颜面也不要了,但国都京畿的数百万黎民百姓,他们该往哪儿逃呢?”
“我们走后,北燕必定屠戮国都烧杀劫掠,把偌大的楚国京畿刮成一片白地,不知多少百姓将会沦落于马蹄之下饱受屈辱!”
“我们逃了,他们怎么逃?”
说罢,李长庚又重新坐回了金銮椅上,冷冷的扫视群臣。
他那掷地有声的话语在金銮殿中久久回荡,让群臣的内心一次又一次的震颤。
国家危在旦夕,他们却全都在劝着楚皇南迁。
南迁可以,他们君臣跑得了,但国都的百万黎民却跑不了。
他们走后,这里将会变成人间炼狱,三十万北燕大军掀起腥风血雨,蹂躏楚地手无寸铁的万民。
楚皇说完之后便不再言语,群臣唯唯诺诺,却也无一人敢再发声。
唯有一人。
大将军卫辞旧上前一步,转身面向同在一朝为官的同僚们,面容忽然变得狰狞:
“再言南迁者,皆斩!”
卫辞旧从来都是楚国最强硬的主战派!
他会和楚国的敌人厮杀到最后一刻,即便只剩他一个人,他也会为了楚国死战到底!
先帝信任他,任命他为大将军、托孤大臣,把楚国的未来交给他,命他节制楚地六州兵马。
新帝信任他,把军政大权托付于他一人,即便贪玩却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忠诚。
士为知己者死,两代楚皇如此厚恩,卫辞旧对于楚国唯有忠诚。
谁与楚国为敌,他便杀谁!
楚皇与大将军都表示了态度,谁言南迁便杀谁。
群臣便将目光望向了百官之首的老丞相,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一开始便在闭目养神。
见到众人都在看着自己,老丞相叹息了一声,心里明白此时自己怎么也得表个态了。
他上前一步,悠悠说道:“强敌叩关,家国危在旦夕。此乃国战,是不死不休的存亡之战,不是打输了赔款纳贡便能了结的儿戏。”
“老夫也以为,谁再敢妄言南迁,皆斩!”
除了楚皇与大将军之外,最后一位有发言权的老丞相都这么说了,自此之后,楚国朝堂便只剩下了主战派,再无人胆敢言退。
楚地无懦夫,君臣皆死战!
……
楚都之外,北燕铁骑势不可当,自攻破望月关之后,沿路所有的楚军都被他们摧枯拉朽的撕碎,连稍微挣扎一下的能力都没有。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三十万北燕大军便已兵临楚国国都城下,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城之战。
北燕的皇帝行辕当中,燕皇拓拔玉正在与一众北燕将领翻阅军情,策划着后续的攻城计划。
燕皇拓拔玉的目光掠过一封谍报,不由感到有些诧异:“楚国的这位年轻楚皇,倒是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