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疾驰了数日,窗外的景色逐渐由熟悉的四九城郊变为陌生的北方旷野。林凡与陈大校相对坐在硬卧车厢里,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成为旅途中最恒定的背景音。
"过了前面那个山口,就快到了。"陈大校指着远处隐约的山峦轮廓说道。他这几日与林凡相谈甚欢,从技术难题到部队见闻,这个年轻人总能给出独到的见解。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火车开始减速。一座被工业气息笼罩的城市缓缓映入眼帘。还未下车,一股混合着硫磺、煤烟和金属粉尘的特殊气味就已透过车窗缝隙钻了进来。
"闻到了吗?这就是钢铁的味道。"陈大校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回到熟悉环境的神情。
林凡点头,目光却被窗外的景象牢牢吸引。高耸入云的烟囱群喷吐着白色蒸汽,连绵的厂房如同钢铁巨兽般匍匐在大地上,纵横交错的铁路专用线上,满载着矿石和钢材的列车缓慢移动。与四九城那种千年古都的雍容气度完全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粗犷而有力,每一个角落都彰显着工业文明的磅礴力量。
来接站的是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司机是北方钢铁公司厂办的一名年轻干事,姓赵。小伙子很热情,但言谈举止间不经意流露出大厂职工特有的那种优越感。
"咱们北钢是‘共和国钢铁长子’,厂区面积比有些县城都大。“赵干事一边开车一边介绍,语气中充满自豪,”目前正在建设的连铸连轧项目,是部里重点工程,建成后将是亚洲第一条全流程生产线。"
吉普车在厂区内穿行,林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工业巨擘。巨大的高炉如同钢铁巨人般矗立,炽热的铁水映红半边天;轧钢车间里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火红的钢坯在轧辊间穿梭变形;运输物料的火车头喷着浓烟,汽笛声此起彼伏。这一切让见惯了红星轧钢厂的林凡也不禁为之震撼。
"怎么样,林工?咱们这规模还行吧?“陈大校笑着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考验的意味。
林凡收回目光,平静地回答:”规模确实宏大,但我更关心的是技术和管理。大厂有大厂的优势,也有大厂的难题。"
这个回答让陈大校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而赵干事则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将二人安置在厂招待所后,赵干事便告辞离去。陈大校也要立即去厂部协调军需钢材的事宜,临走前特意交代:"宋运辉那小子应该就在连铸连轧项目组,你可以先去转转。不过提醒你,那是个‘技术疯子’,说话直来直去,你要有心理准备。"
独自一人的林凡并未休息,而是信步走向那片新厂区。越是接近连铸连轧项目所在地,他越能感受到一种紧张的氛围。虽然厂房是崭新的,设备是最先进的,但工人们脸上却看不到应有的喜悦,反而笼罩着一层阴霾。
项目组的临时办公室设在一排活动板房内。还未进门,林凡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德国专家给出的参数是经过验证的,我们必须严格执行!"一个中年技术员拍着桌子说道。
“可我们已经连续三炉出现表面裂纹了,这说明参数不适合我们的原料!”年轻些的工程师反驳道。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林凡站在门口静静观察,发现这个问题其实在几十年后有标准解决方案,但在当时确实是个难题。
就在争论陷入僵局时,角落传来一个平静却坚定的声音:“你们争论的焦点错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从堆积如山的图纸中抬起头来,厚厚的眼镜片后是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宋运辉,你又有什么高见?”中年技术员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被称作宋运辉的年轻人不慌不忙地推了推眼镜:“问题不在冷却参数本身,而在钢水的过热度控制。我们的铁水预处理不到位,导致进入连铸机的钢水过热度比设计值高了15到20度。不解决这个根本问题,调整冷却参数只是治标不治本。"
他拿起一叠手写的数据:”这是我跟踪了最近二十炉钢记录的数据,可以明显看出过热度与裂纹率的正相关关系。"
这番有理有据的分析让刚才争吵的两人都沉默了。林凡在门外微微点头,这个宋运辉果然名不虚传,看问题一针见血。
"可是德国专家说过热度不影响......"中年技术员还想争辩。
"施耐德先生是基于德国的铁水条件得出的结论。“宋运辉直接打断他,”我们的矿石含磷量高,铁水预处理工艺也不同,不能生搬硬套。"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林凡注意到,宋运辉的手指因长期握笔而留下明显的老茧,桌上摊开的各种外文技术文献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这是一个真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技术痴人。林凡心想。
没有惊动任何人,林凡悄悄离开了板房。北方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这座钢铁之城远比他想象中复杂,而宋运辉这个"技术疯子",也比他预期中更有意思。
真正的技术交锋,看来才刚刚开始。林凡嘴角微微上扬,对这个新环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