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那台平日里轰鸣作响的C620车床此刻像一头僵死的钢铁巨兽,无声地瘫在车间中央,成为所有人焦灼目光的焦点。王师傅眉头拧成了疙瘩,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也顾不上擦。小组长李长明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机床打转,嘴里不住地念叨:“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凑在一起,脑袋几乎抵着冰冷的机床外壳,仔细聆听着什么,时不时交换着困惑的眼神。他们尝试了各种方法,调整了传动带,检查了电路,甚至重新润滑了导轨,可机床一旦启动,那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沉闷的撞击声依旧如期而至,随后便是无奈的停机。
“王师傅!到底能不能修?给个准话!”生产组长急匆匆地赶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这批急件耽误了,咱们车间谁都担待不起!不行我赶紧去别的班组求援!”
王师傅抹了把汗,声音干涩:“组长,这毛病邪性,听声音像是传动系统内部的问题,可……”
“内部问题?那不得大拆?今天还能干活吗?”生产组长的脸色更难看了。
就在这一片愁云惨雾、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一个平静却清晰的声音从人群外围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师傅,听这异响的规律,沉闷带顿挫,停机前有短暂的尖锐刮擦声,很可能是主轴箱里的传动齿轮出了问题,大概率是某个齿轮崩了齿,碎屑卡死了啮合面。”
众人愕然回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说话者身上——竟然是新来的学徒工林凡!他刚干完清理废料的杂活,工作服上还沾着油污,脸上也蹭了几道黑印,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笃定,与他此刻的学徒身份格格不入。
“林凡?”李长明最先反应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不屑和嘲讽,“你一个刚来几天、整天扫地的学徒,懂什么机床内部结构?别在这儿信口开河、添乱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他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
王师傅也皱紧了眉头,语气带着不悦和疲惫:“林凡,这不是你该插嘴的地方。机器结构复杂,不是你看几本书就能明白的。回去把西南角的废料清理干净。”他显然认为林凡是在哗众取宠。
周围的其他老师傅们也纷纷摇头,低声议论着“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想表现想疯了”之类的话。
然而,林凡并未因这些质疑和斥责而退缩。他上前一步,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停机状态的机床,尤其重点看了看主轴箱的位置,语气反而更加肯定:“王师傅,我不是胡乱猜测。这种型号的车床,三级传动齿轮组在长时间高负荷运转后,是薄弱环节。根据声音判断,问题很可能出在第三级传动齿轮上。拆开主轴箱东侧的检修盖板,应该就能确认。”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术语准确,甚至连可能故障的具体位置都指了出来,一下子让周围的嘈杂声低了下去。仅凭耳朵听音就能如此精准地判断到具体部件,这需要何等丰富的实践经验和深厚的机械功底?连王师傅这样的老师傅都不敢如此断言。
王师傅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下意识地追问道:“你……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光是听声音……”
“以前自学时钻研过很多机械故障案例,对这种型号的机床传动系统比较了解。”林凡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却又有些模糊的解释,随即目光真诚地看向王师傅,“王师傅,让我试试吧。只是拆个侧盖检查一下,用不了多少时间。如果我的判断错了,我自愿加班,把车间所有区域的废料都清理干净,绝无怨言。”
他的自信、提出的具体方案以及愿意承担的后果,让原本焦头烂额的王师傅内心动摇了。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万一……
“老王!还犹豫什么!”生产组长可不管那么多,急着要结果,立刻拍板,“就让这小伙子试试!赶紧的!拆个盖子又不会掉块肉!总比干等着强!”
王师傅看了看一脸焦急的生产组长,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的林凡,终于一咬牙:“好!林凡,你过来试试!李长明,去把工具盒拿给他!动作小心点,千万别乱来,弄坏了零件更麻烦!”
李长明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和鄙夷,磨磨蹭蹭地把沉重的工具盒递给林凡,嘴里还不阴不阳地嘟囔着:“装什么大尾巴狼……等下判断错了,看你怎么收场,清理全车间的废料,累不死你……”
林凡没有理会他的风凉话,平静地接过工具盒。当他拿起扳手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眼神更加专注,呼吸平稳,脑海中那些源自系统的、大师级的钳工知识和技术经验瞬间变得清晰而活跃。他的双手仿佛拥有了自己的记忆,变得无比沉稳和灵巧。
在众人疑惑、怀疑、审视的目光注视下,林凡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检查,而是目标明确,直接走到主轴箱东侧。他选择合适的梅花扳手,动作流畅而精准地开始拆卸检修盖板的固定螺丝。他的动作快而不乱,力度恰到好处,每一个步骤都显得娴熟无比,仿佛这台机床的内部结构他已了然于胸,拆装过无数遍一样。
这番沉稳老练的操作,看得周围的老师傅们暗暗惊讶。这手法,这沉稳劲儿,可不像个刚进厂的生手!就连原本抱着看笑话心态的李长明,眼神也由不屑渐渐变成了惊疑。
很快,几颗螺丝被顺利卸下,林凡小心地取下沉重的铸铁盖板,机床内部复杂的齿轮传动系统暴露在众人眼前。他拿起一旁准备好的手电筒,光束精准地照入齿轮啮合的区域,目光锐利地仔细检查。仅仅过了十几秒,他便伸手指向传动链中段的一个位置,语气肯定:
“找到了。就是这里,第三级传动的主动齿轮,边缘崩掉了两个齿,碎裂的金属渣正好卡在了与它配合的从动齿轮的齿槽里,导致传动完全卡死。”
众人闻言,连忙凑近了些,顺着林凡手指的方向凝神看去——果然!一个钢制齿轮的边缘明显缺损了两块,一些亮晶晶的金属碎屑死死地嵌在相邻齿轮的缝隙中!问题根源确凿无疑!
“神了!”站在最近的周师傅忍不住惊呼出声,拍了下大腿,“小伙子,你这耳朵是尺,眼睛是探伤仪啊!太准了!”
王师傅看着那处再明显不过的故障点,又抬眼看看一脸平静的林凡,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轻视、怀疑和不满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激赏。这年轻人,真有本事!
“可……可是就算找到了,这齿轮崩了齿,咱们车间又没有备件,一时半会儿也配不到啊!加工一个新齿轮更来不及!”李长明眼看林凡判断正确,心里又酸又急,忍不住又挑刺道,试图找回点面子。
“不需要更换整个齿轮。”林凡再次语出惊人,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崩齿的面积不大,主要的麻烦是碎屑卡死。现在碎屑已经清理出来,我们只需要用细锉刀和油石,把这个崩齿齿轮的断裂面打磨平滑,去除所有尖锐毛刺。这样虽然会略微影响这个齿轮未来的使用寿命,但用于应急,完成这批生产任务完全没有问题,保证不会影响工件的加工精度。等这批急件做完,再按流程报备,申请更换新齿轮即可。”
他一边解释,一边已经行动起来。只见他熟练地挑选出合适的细齿锉刀和小块油石,探手进入狭小的检修口,对着那个崩齿的齿轮小心翼翼地打磨起来。他的手腕极其稳定,动作轻柔而精准,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只在需要打磨的地方细细加工,丝毫没有触碰到旁边其他精密的齿轮和轴件。这手法之老道、之沉稳,活脱脱就像一个有着几十年经验的老钳工在操作。
整个车间此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只有林凡手中工具与金属接触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其他机床传来的模糊噪音。每一双眼睛都聚焦在这个年轻学徒工的身上,看着他展现出的远超年龄和资历的精湛技艺。
不到二十分钟,林凡直起身,轻轻吹掉齿轮上的金属粉末,放下工具:“好了,碎屑清理干净,毛刺也打磨平滑了。可以装回侧盖试车了。”
王师傅深吸一口气,亲自上手,和李长明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侧盖板装回原位,拧紧每一颗螺丝。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产组长紧紧盯着机床,王师傅的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李长明则眼神复杂,既希望修好,又隐隐有点不希望林凡这么出风头。
周师傅深吸一口气,上前合上电闸,然后郑重地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电机启动,传动轴开始旋转,熟悉的机床运行声响起,平稳、流畅——之前那令人心悸的异响和撞击声,彻底消失了!
“好了!真的修好了!”周师傅兴奋地大叫起来,连忙将准备好的工件装夹上卡盘,启动自动走刀。锋利的车刀接触工件,切下漂亮的螺旋状铁屑,一切运转正常!
“哗——”四周顿时响起一片难以抑制的惊叹和议论声。
“这小子真行啊!这手艺,绝了!”
“真是深藏不露!刚才看他那几下,比干了十年的老师傅还溜!”
“啧啧,人才啊!王师傅,你们班组捡到宝了!”
……
王师傅重重地拍了下林凡的肩膀,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激赏和欣慰:“好小子!真有你的!今天要不是你,咱们班组这跟头可就栽大了!好!太好了!”他连说了几个好字,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林凡只是谦逊地笑了笑,擦了擦额角细微的汗珠:“王师傅您过奖了。主要是以前在书上看到过非常类似的故障案例,印象比较深,今天也是碰巧蒙对了,运气好。”
他这个谦虚的解释,更赢得了周围老师傅们的好感。不骄不躁,有本事又低调,这样的年轻人谁不喜欢?
生产组长更是满脸笑容,大力表扬了林凡和王师傅班组,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危机彻底解除,生产恢复如常。而林凡,则用一场干净利落、无可挑剔的技术展示,在红星轧钢厂三车间,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让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叫林凡的年轻学徒工。从此,再也无人敢小觑他。李长明站在人群外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被众人围住的林凡,心中充满了尴尬、嫉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