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静止。
火焰凝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那道从天而降的声音冻结。
秦渊那只蕴含着雷霆之怒的手掌,停在林羽后心三寸之外,掌风吹得林羽黑发乱舞,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脸上的怒容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与敬畏。
所有跪伏在地的执法弟子,更是将头埋得更深,身体因恐惧而轻微颤抖。
林羽掐着萧衡脖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头,望向夜空。
那道身影,沐浴在月华之中,缥缈,虚幻,却又真实地存在着,仿佛是这片天地唯一的主宰。
一股无法言喻的压力笼罩下来。
这压力并非来自修为,而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压制。
林羽体内的噬魂神体,第一次发出了警告的嗡鸣。
危险。
极度的危险。
“参见……月长老!”
秦渊收回手掌,对着天空深深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月长老!”
萧衡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求救声。
“月长老救我!此子入魔,滥杀同门,他是个疯子,是个魔鬼!”
月长老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穿透了夜色,落在了林羽的脸上。
那目光清冷,淡漠,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株草木,却又带着一丝探究。
林羽与她对视。
在那双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的眼眸里,他看不到任何情绪。
“把他,交给我。”
月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却像是一道不容违逆的法则。
“凭什么?”
林羽开口,声音沙哑,却同样不带任何感情。
两个字,让全场瞬间死寂。
秦渊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羽。
那些跪着的执法弟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这小子疯了吗?
他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那可是月长老!
敢用这种口气跟月长老说话,整个青云宗,上至宗主,下至杂役,他是第一个!
萧衡的狂喜也僵在了脸上。
他没想到,林羽竟敢如此狂妄。
“你……”
月长老似乎也有些意外,笼罩在她身周的月华,微不可查地波动了一下。
林羽的手指,再次收紧。
萧衡的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双脚离地,开始徒劳地挣扎。
“我再说一遍。”
林羽仰着头,看着天空中的那道身影,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毁我父母遗物,断我唯一念想。”
“他,纵容其子,欲置我于死地。”
“他,抓我朋友,欲将其送人凌辱。”
“桩桩件件,都该死。”
“他的命,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林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这不是在商量,也不是在请求。
这是在宣告。
李婉儿躲在他身后,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泪水和震撼。
她从未想过,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任人欺凌的林羽哥哥,会有如此霸道,如此顶天立地的一面。
秦渊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生怕月长老一怒之下,一指头把林羽连同这半个山头一起碾碎。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月长老没有发怒。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林羽,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
“我不是在救他。”
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句话,让萧衡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
不是救我?
那是什么意思?
林羽掐着他脖子的手,微微一松。
只听月长老继续说道:“十年前,宗门藏经阁失窃,一部地阶功法《血神经》不知所踪。同时,宗门之内,开始有弟子离奇失踪,被发现时,皆已化为干尸。”
“此事,疑与销声匿迹多年的血魔宗有关。”
“我追查十年,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一人。”
月长老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剑,刺向了地面上脸色惨白的萧衡。
“萧衡,我说的,对吗?”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
勾结魔道?
盗窃宗门功法?
残害同门弟子?
这任何一条,都是足以被千刀万剐,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不!不是我!你血口喷人!”
萧衡状若疯癫地嘶吼起来,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月长老!这是污蔑!是栽赃!我萧衡对宗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他知道,一旦被坐实这个罪名,他将死无葬身之地,整个萧家都将从青云宗除名!
相比之下,被林羽杀死,简直是一种仁慈。
“是不是污蔑,搜魂便知。”
月长老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我需要一个活口,来挖出他背后所有的人。”
她再次看向林羽。
“所以,他的命,暂时还不能给你。”
林羽沉默了。
他不是傻子。
他明白,月长老说的是真是假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给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一个关乎宗门大义的理由。
如果他执意要杀萧衡,那就是与整个青云宗为敌。
“好。”
林羽终于开口,吐出了一个字。
他松开了手。
“噗通。”
萧衡像一滩烂泥,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恐惧,在他脸上交织,扭曲成一幅无比丑陋的表情。
他活下来了。
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林羽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渊的心又是一紧。
这小子,还敢跟月长老谈条件?
月长老似乎很有耐心。
“说。”
“第一。”林羽伸出一根手指,“今晚之事,所有罪责,一笔勾销。无论是死的,还是废的,都与我无关。”
“可。”月长老回答得干脆利落。
“第二。”林羽指向身后的李婉儿,“我要她成为内门弟子,并且,要得到绝对的安全保证。我不希望再有任何姓萧的,或者别的阿猫阿狗,去骚扰她。”
李婉儿身体一颤,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内门弟子?
那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月长老的目光落在李婉儿身上,女孩立刻吓得低下了头。
“允了。从今日起,她便是我月华峰的记名弟子。谁敢动她,便是与我为敌。”
这句话的分量,比任何保证都重。
秦渊倒吸一口凉气。
月华峰的记名弟子!
这是何等的殊荣!
整个青云宗,谁不知道月长老从不收徒?
今天,竟然为了一个杂役弟子,破了例!
萧衡听到这句话,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知道,萧家,完了。
“第三。”
林羽看着萧衡,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
“搜魂之后,无论死活,他的尸体,要交给我。”
“我要把他,挫骨扬灰,祭奠我父母在天之灵!”
这已经不是条件,而是宣泄。
宣泄他压抑了三年的恨意。
空气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林羽这三个条件震惊得无以复加。
狂妄,霸道,却又条理清晰,滴水不漏。
他不仅为自己洗清了罪名,为朋友谋得了前程,还预定了仇人的最终结局。
这个少年,心智与手段,都可怕到了极点!
夜空中,月长老沉默了片刻。
似乎连她,都对林羽这第三个条件感到了一丝意外。
“可以。”
最终,她还是答应了。
话音落下。
她素手轻扬。
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天而降,化作一条条月光锁链,瞬间将地上的萧衡捆了个结结实实。
“不!我冤枉的!冤枉啊!”
萧衡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被那月光锁链拖拽着,缓缓升向半空。
他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林羽,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骨髓里。
“林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羽只是冷漠地看着他,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做鬼?
你不会有那个机会的。
就在月长老即将带着萧衡离开之际,她的身形,忽然顿住了。
她那清冷的目光,再次落在林羽身上。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专注,更加深邃。
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林羽心中一凛,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感觉自己在这道目光下,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连脑海中的系统,似乎都沉寂了下去。
“你的身体,很有趣。”
月长老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以魂为食,以身为炉,噬万物以养己身。”
“这条路,很强,也很孤独。”
“走得通,便是神魔。”
“走不通,便是飞灰。”
林羽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知道!
她竟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噬魂神体的本质!
这怎么可能!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竟然被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一语道破!
“明天,来月华峰找我。”
月长老丢下最后一句话。
她不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带着惨叫不绝的萧衡,瞬间消失在夜幕的尽头。
威压散去。
夜风,重新开始流动。
院落里,只留下一片狼藉,和一群呆若木鸡的执法堂弟子。
秦渊神色复杂地看着林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拱了拱手,算是行礼,然后挥了挥手。
“收队。”
一群执法弟子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抬起同门的尸体和伤员,狼狈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转眼间。
原本喧嚣的院落,只剩下林羽和李婉儿两人。
“林羽哥哥……”
李婉-儿-走-上-前,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林羽转过身,身上的煞气和冰冷尽数收敛,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没事了。”
“都过去了。”
李婉儿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将今晚所有的恐惧、委屈和后怕,都宣泄了出来。
林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抬头望向月华峰的方向,眼神深邃。
月长老。
她到底是谁?
她为什么会知道噬魂神体的秘密?
她叫自己过去,是福,还是祸?
一场危机,看似已经化解。
但林羽知道,一个更大,更神秘的漩涡,已经将他卷了进去。
前路,是神魔大道,还是万丈深渊?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