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霜浓,呼延豹独登荒丘。
明早就开始退兵,今日就是他们在辽东府内的最后一天。
南望辽东城楼火把如星,恍惚见呼延厨幼时举羊骨奔来欢叫:
“父亲!孩儿猎得头羊!”
伸臂欲揽却扑空,唯北风卷雪刺骨。
魏子轩悄步近前,递上皮囊酒。
呼延豹痛饮忽道:
“轩儿,这些年我确实过于忙于其他,有些亏待你们几个.......”
语罢掷酒祭天,泪冰须鬓:
“父亲,我.........”
魏子轩心里一直不安,感觉有些拥挤,他总觉得呼延豹察觉到了什么。
这一点让他如坐针毡,哪怕呼延豹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说。
呼延豹心如刀绞,越是想到儿时的魏子轩,呼延厨心中便是越痛。
‘轩儿,答应我,你一定要带着呼延部,强大下去,一定!”
这是呼延豹唯一的期望了,也是他仅剩的东西。
魏子轩立马跪下答应:
“父亲放心,我定然带领.......?”
只是突然间,他意识到,刚刚呼延豹说的是呼延部,而不是整个鞑族。
“父亲,你的意思是?”
“我的时间不多了,能交给你的不多了。”
“如今的鞑族就是一摊看似牢不可破的散沙。”
“我走后,宇文钢木不会服你,但只要你不太过也不会反抗你”
“但是慕容多朵是个耳根子软的,我在时他不敢有小心思,但是我走后他就不一定了”
“..........”
这一晚,呼延豹和魏子轩说了很多,从部落的未来说到魏子轩的儿时。
从自己刚带着呼延族在草原上杀的无人敢应战,说到执掌部族的这些年。
他像是修仙小说中寿元将近却找到了心意传人的修仙者,趁着最后一点时间灌顶。
想要将自己的一身一股脑的灌输给年轻的孩子。
父子俩人仰望夜空,气氛渐渐舒缓许多。
在远处,一人眼光锐利如鹰,站在拐角处深深的看着交谈中的俩人—
呼延霸。
这位自从双脚残废后,再无人关注的三阿哥。
在草原上一个人若是手废了还能放羊,但若是一个人腿脚残废只会被部落丢下。
草原上的一切只有勇士才配享用。
自从残废之后,呼延霸一下子就变成了众人眼中的废物。
哪怕是他的舅舅—慕容多朵。
就连他的母亲看到他后,也只是说了些惋惜的话,眼中带着一丝极易察觉的鄙夷。
那以后,随着呼延豹昏迷,呼延霸更是无人在意。
他的饭食甚至是他自己爬出屋子喊叫着才有人送来。
看到呼延豹与魏子轩亲密的摸样,他心中恨意滔天,感叹不公。
“笑吧,笑吧,总有一天.......”
最后看了俩人一眼,呼延霸杵着木拐慢慢离开。
那滑稽的摸样逗笑了附近的士卒,但是无人在意。
呼延霸这些天听到了不知道多少讥讽的话。
好在,有人比他更惨,呼延厨已经死了!。
“只要魏子轩死了,只要他死了,我就是单于,对,只要他死了!!”
呼延霸的蹦的更快了,身影渐渐隐入黑暗消失不见。
“什么?!”
北平皇城,霜凝琉璃瓦。
李继渊独坐御书房,指尖摩挲边关急报,烛火摇曳映得面色阴晴不定。
看着桌上翻阅了几次的暗报,猛地站起身,在御书房中来回走动。
“边关四隘同塌,天火焚营,鞑虏溃退……秦武、许剑夜袭斩首数万,许剑重伤濒死?!”
蟠龙袍扫翻青玉镇纸,声裂死寂:
“荒诞!辽东早该沦陷,何来天降异象!!”
看着这些飞羽卫送来的暗报,李继渊惊的差点咬到舌头,怎么都信不了。
他还准备抓些逃难的男人充当壮丁,编练新军呢。
现在看这些情报,怎么感觉岌岌可危的反而是鞑子啊?
李继渊想到刚刚信封上写的,身子抖擞了一下。
若不是这些暗报是他绝对忠诚的心腹发来的,他绝对以为这是在哪抄来的民间小说。
但是最后他还是跌坐龙椅,指节叩击案台,喃喃自语道。
“朕弃辽东为棋子,欲换喘息之机,待他日重收辽东……而今竟成笑话!”
忆及月前自己暗许弃城、默许粮草断供,甚至密嘱许定远令其子“适时殉国”,顿觉脸烫不已。
李继渊稍稍回复心情,抓起第二封密报,瞳仁骤缩——
“秦武枭呼延厨首级悬旗,鞑子汗首折二子,次日晨时溃退!”
“秦武……那个献诗军户?”
李继渊喘笑难止:
“醉卧沙场者,竟真能一策定乾坤?”
蓦地想起赵洁昔日奏折中那句“青山处处埋忠骨”,不得不赞叹道:
“好个儒将!好个瞒天过海!”
“当真是个文武全才,如今看来,自己确认不该把他当做可有可无的文人”
但时间上没有后悔药,李继渊通过简短的信件,飞速确定了一件事—
辽东易主了
许剑不管到底有没有受伤,都不可能再掌权了,自己也没法再提这件事。
毕竟这件事本来就是自己过河拆桥,若是再提岂不是逼着许定远和自己离心离德吗。
弃子辽东竟破局?
寒门军户竟掌兵?
朕纵容世家,抛弃边关,反逼出个寒门英雄?
李继渊压抑不住的狂笑骤起:
“哈哈哈……好!好!若天意真赐朕此刀,朕便看看这秦武是忠犬还是豺狼!”
忽敛笑阴语:
“传旨:辽东大捷,朕当亲祀太庙。另赐秦武辽东侯,辖地辽东府、金万两,白银十万两”
语至半途猛顿
“赐许剑为镇北侯,辖地....远东府!”
司礼监太监拟完旨盖上章后,缓步退出了御书房。
众人离开,李继渊眼中淬出寒光:
“详查秦武根基,凡关联者——无论军民官吏,悉数建档呈报!”
封赏秦武的旨意离开京城,李继渊走出御书房,屋外夜空深邃,星光点点。
他继位十三年了,这十三年里,作为天下最尊贵的人,他怕的只有三件事:
惧世家割据,惧武人拥兵,更惧民心背离如沙崩。
但是现实却是,掌控天下不得不用世家,统御兵马不得不用武人。
甚至连民心,也不是他能掌握的,一县县令大于天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但是如今,在世家远遁,武人退避,民心涣散的辽东,秦武却异军突起。
不仅击退鞑子,还整合了辽东军民。
凭秦武如今的威望,在辽东他的话怕是比自己都管用不少。
“让我看看,你究竟......是忠是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