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篷人抬手,兜帽微挑,露出半张侧脸。
眉骨削利,眼尾带笑意,却不达眼底。
钱道友。
陆青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往下一抿。
果然是你。
钱道友并不急着开口。
他从钟原怀里接过封灵囊,指腹一拂,血线崩开一隙。
囊口的暗红符纹像是活物,被他灵气一引,缓缓翻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黑玉圆片。
圆片极薄,表面刻着密密的纹路。
中心有一处针眼,还在微微闪着浅色的光。
钟原吞了口唾沫。
“阵心,你要的阵心我已经——”
陆青心里一沉,心下觉得事情不妙。
这个钟原看上去平平,但是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阵心。
不是寻常阵旗、阵石,而是镇阵之核。
这是用于把整座大阵的灵脉与符路串成一体的“心脉钉”。
原来他白日所见不是错觉,那股怪异确实是被人动过手脚,把阵心偷换了出来。
这玩意若落进血煞门手里,便能把护阵“引血为路”,从内而破。
陆青倒是有些后悔。
方才就应该拉上沈月微一起来的。
钱道友满意地看着那枚黑玉。
他用一枚极细的银针点了点圆片中心的针眼,黑玉里立刻溢出一缕纤细的血线。
“货真价实。”他赞许地拍了拍钟原的肩膀,“干得真不错。”
“那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钟原的语气急急的。
钱道友眼皮都没抬:“事成,自不会少了你。”
钟原咬牙:“你说过给我一枚‘破境丹’,让我进筑基……我照做了,如今阵心也给你了,你——”
“退路都铺好再求好处,才像说话的人。”钱道友轻轻笑了一声,笑意冰凉,“急什么?”
两人说话间,陆青换了个角度,攀上旁侧矮墙,借影而伏。
却不想指尖一松,本不显眼的一枚青瓦被鞋底边缘蹭落半寸。
“啪。”
极轻的一声。
钟原猛地回头:“谁?”
钱道友眼神一动,袖中灵光已起,掌心一道细红如线,破风而来。
陆青身形一晃,幽冥步瞬发。
红线擦着他的衣角,把墙皮切下薄薄一层。
卧槽。
陆青没忍住暗骂一声。
“出来。”钱道友横身一步,脚尖一点,整个人悬浮在半空中。
夜风将他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
他掌心红线收缩成针,指向陆青的藏身之处:“飞剑峰代峰主,躲躲藏藏,不合你身份。”
陆青知道,既然能说出他代峰主的身份,那藏也没意义了。
他从阴影里缓缓走出。
月光落在他肩上,铺着一层银灰色。
“钱道友。”
“宗门的客卿在半夜同人交易血符匣。这若传回去,你怕是连‘客卿’二字都要被剥了。”
钱道友听完竟轻笑一声,语气漫不经心的。
“你这话倒有几分意思。”
他抬起手,指尖那缕红线依旧在缓缓晃动着。
“但我劝你别管。你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陆青眯了眯眼,嘴角咧出一抹贱贱的笑。
“那可惜了,我这人有个坏毛病。”
“什么事儿我都想掺和一下。”
钟原却已慌了。
他退了一步又一步,手背都是汗:“钱师兄,这——”
“闭嘴。”
钱道友头也不回,指尖轻弹。
院墙另一侧的烛火像被什么无形之物勾了勾,火舌一晃,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
“你伤不了我。”
陆青终于开口。
“至少在苏府的墙根下,你不敢放肆。”
“那就试试。”
钱道友脚下一错,整个人忽地前倾。
他贴影滑步,红线骤然分叉成三,像是蛛丝一样封住陆青退路。
陆青才不去硬接这招。
百花幻步轻轻一踩,影子里又落出一个影子,与真身错位半寸。
红线穿影而过,他的真身从另一侧滑出。
反手一抓,指尖缚影丝弹出。
极细极短的丝线专拣钱道友挥袖时露出的手腕缠去。
钱道友眼里闪过一丝惊意,显然没料到一个还未筑基的小辈能在手法上挑他细处
他手腕忽然一翻,丝线居然被他反缠半圈,顺势一拽。
空中“啪”一声轻响,两人各退半步。
短促对攻,不分胜负。
“既然被你撞上,也省得多费口舌。”
钱道友看上去把黑玉阵心重新按回封灵囊,目光越过陆青,投向苏府深处。
“苏素素……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引子’。”
“药中添这等体质之血,炼出来的东西,才能成大器。”
钟原猛地抬头,脸色“唰”地白了。
陆青根本没去搭理一旁的钟原。
他看向钱道友的眼神冷了半分。
“你和李府什么关系?”
钱道友的笑意在唇角一凝。
一秒。
两秒。
他忽地收起所有笑,眸底一片冷水。
“轮不到你来问这个问题。”
他不再答,反手一抛,封灵囊被他顺手抛向巷外黑影处。
那里竟恰好有一只细如发丝的牵引符等着。
囊口落在符上,灵光一闪,“嗒”地没入夜色。
还有接应。
陆青目光一凛,脚下欲追,钱道友已先他半步向侧门掠去。
他身形一挪,竟是借了巷角那块最黑的影子,整个人像从墙里穿过似的消失。
一线细响,转瞬无痕。
钟原站在原地,整个人已经完全茫然无措。
李府。
血符匣。
阵心。
苏素素之血。
远处,一道极微弱的灵光自东侧掠来,像流萤一般,吸引了陆青的视线。
是沈月微。
她循着他留下的追踪咒赶到巷口,脚步一顿,只看见两个人影。
一个面如死灰,一个面无表情。
“发生了什么?”
陆青收回视线,袖口一拢,语气平静得像刚从廊下散步回来:“内阵之心,被人偷换了。”
钟原的腿一软,几乎跪下去。
沈月微的脸色在烛影里一寸寸冷下去。
她看向钟原,眼神如刀剑一般直直刺去。
“钟原?!”
“谁教你这样做的!”
钟原嘴唇哆嗦,却死死抿住。
陆青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他缓步踱到沈月微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急,沈师姐。明天再问,他会肯定说的。”
“对吧,钟原?”
钟原抬起头,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忽然一滞。
“我……我……”
话音未落,喉咙里竟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嚓”。
沈月微瞳孔一缩。
“不好!”
钟原整个人骤然僵直,喉颈下的皮肤浮出一道细红符纹,血气倒卷。
那是“噬血印”,血煞门用来封口的禁制。
下一瞬,钟原的双眼失焦,身体如木偶般前倾,软倒在地,气息全无。
沈月微的指尖还停在半空。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怕他开口。”
陆青若有所思地看着钟原的尸体。
突然,他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忽然抬起头。
极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