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血腥，苏府大乱。
堂前灯火彻夜不灭，护院搬尸、客卿巡廊，整个苏府都充斥着混乱。
苏洵在天未亮时从榻上坐起，披衣出厅。
他一夜未阖眼，鬓发凌乱，眼下青灰，衣襟上还溅着未干的血。
“贴告示、投请帖，通知城主府与三家会首——妈的，苏某之女差点遇害！”
“自今日起，苏府加倍雇募护院，凡入府者昼夜换牌、验符。”
“内宅换用铜栓新锁，库房加设火鸦弩阵。”
“最主要的是，给我全城查血煞门踪迹！凡与南城巷市相熟之人，一一盘问，但凡有半点嫌疑，先拿下再说！”
一张张命令自他口中落下，被家将分流执行，仆从奔走如飞。
“老爷，小姐那边……”总管低声提醒。
苏洵顿了以下：“请城中名医二人并诊，再备我库里‘回魂散’。”
他抬眼看向偏院的方向，深深叹了一口气：“还有陆公子，功不可以不赏、恩不可以不报。嘱咐下去，他要什么尽管开口。”
偏院比主院还是更静了些。
帷帐半卷，药香温润。
陆青横卧在榻，面色惨白。
苏素素寸步不离，亲自煎汤调药，端盏喂服。
这会儿又从药匣里拣出三四味灵草，用捣棒细致碾成粉末，融入汤中。
“这药里用了赤阳参护心稳气，又加了灵芝固经络，白芨能止血生肌，最后添了些玉露花粉散去煞气。”
“我都按温和的分量配的，不会跟府里的药方相冲。”
苏素素的声音极轻，眼圈红得厉害。
陆青睫毛颤了颤，有些费力睁眼，喉间发出一声沙哑的回应。
“多谢……苏小姐。”
温热的药液顺喉而下，带着微苦的药香。
陆青放下药盏，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暖意。
“若还有不适，可再唤我。”
苏素素垂着眼，声音低低的，像怕惊扰他。
“我吩咐了人守在外头，随时听候差遣。”
陆青“嗯”了一声，算作应下。
屋内静得出奇，只剩香炉里药香缭绕。
他侧头，见苏素素还立在床前，神情恍惚，指尖紧攥着衣角。
“苏小姐若是太劳累，不妨先歇一歇。”
苏素素怔了怔，轻轻摇头。
“我没事……只是想到昨夜……”
“苏小姐，他们的死……并非你之过。”
苏素素抿唇，泪光在眼底一闪，很快又被她压下。
“陆公子宽慰，我记下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道：“待父亲安顿完，定会亲自上门向云仙宗致谢。”
陆青眉梢轻挑。
上门致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真要惊动云仙宗，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目光。
到时候有人查起血煞门的事，反倒容易露出破绽。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念头压下。
“此事暂且不急，血煞门行事狠辣，恐怕仍在暗中窥探。苏府若贸然外露行踪，反而容易惹祸。”
苏素素一愣，旋即点头：“你说的有理。我会叮嘱父亲，暂不张扬。”
她顿了顿，又柔声道。
“陆公子若不嫌弃，等身子好了，可到府里的灵药阁看看。那是父亲亲自打理的地方，药材齐备，或许能帮你调理。”
陆青目光一闪。
灵药阁？
那可是整个苏家的根基所在。能接近那里，就意味着能接触到更多资源。
他表面露出一丝犹豫，似是为人客气：“如此……是否不妥？”
“无妨。”
苏素素摇头，眉眼温柔，“你两次救了我，对苏家而言，是没齿难忘的恩人。”
“若有什么需要的药材、灵草，只管开口。”
“那……就先谢过苏小姐了。”
苏素素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终究只是点了点头，叮嘱他早些歇息。
门扉合上，屋内的气息重新沉寂。
陆青看着苏素素离去的背影，心里忍不住一阵叹息。
越是这样的女子，越容易被利用。
若他真是一介心善的正人君子，也许此刻该感动。
可他不是。
……只是可惜了那一碗桂花糖汤圆。
……
夜深，苏府渐静。
陆青在榻上侧身，缓缓坐起，披衣落地。
新得的“落尘步”正合此时所需。
他推窗而出，身影贴着廊檐掠过院墙，夜目与听息同时张开，尸气感应如涟漪散向主城的方向。尸气感应如涟漪散向主城的方向。
陆青闭着眼，任灵力在经脉间细微流转。
一丝丝阴冷的气息从夜色深处传来，如蛛丝般交织。
——在东边。
最乱的地带，也是最容易藏污纳垢之所。
他心里微动，脑海里闪过白日宴席上的话语。
城东，李府。
李二公子。
那些客卿谈笑时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回荡。
“李府供着来历不明的客卿……手段狠辣，不像正道修士。”
“有人见过，他们护卫掌心透着血光，煞气森森。”
白天听来只当闲话，如今看来，倒未必是虚。
尸气浓重至此，若说与李府无关，他自己都不信。
这等家族，白日里掌商道、掌名声，夜里却喂养尸气、勾连邪修。
真要翻出底子来，怕是比血煞门还脏。
陆青不再多想，指尖一转，灵力暗涌，整个人如影般没入夜色。
街巷层叠，屋瓦相错。
南岳城夜里的人烟渐息，唯余灯火一点点沉入风中。
他行至高处，俯瞰整座城。
尸气在黑暗中游走，如水脉在地下回荡。
那感觉不似眼见，更像是灵识深处的一幅图。
点点阴气交织成线，线与线又汇成面。
他贴着阴影前行，片刻便到了李府外墙。
高墙朱瓦，雕花铜灯，光鲜无比。
可那股血煞气息，却从里头渗出来，一缕缕，连绵不断。
陆青眯了眯眼，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白日里苏洵宴请，满厅的客卿皆称李家“富甲一城”，而眼前这府邸——
若换个时辰来看，只怕是阴司的殿门。
他轻巧翻入墙内，脚尖一顿，整个人隐入假山的阴影里。
院中有人。
两名侍卫模样的修士正提着灯笼巡逻，灯下照出他们的掌心。
那里隐隐泛着血光，纹路如蛇，煞气透骨。
陆青神色微敛，暗中掐了个诀，【尸气感应】的波纹轻轻散开。
整座李府，就像一口被埋在地底的棺。
每一寸土地之下，都流淌着死气。
这地方，要说是一个天然的坟场都不为过！
他心头一动，悄然靠近内院。
主厅方向，灯光未熄，似有人在谈话。
陆青收息，伏在窗棂下，侧耳静听。
屋内传来李二公子那略显浮夸的声音，带着几分酒意。
“……那苏家的小娘子，我是势在必得。老头子迟早得把她送上门。”
另一道低沉的嗓音接话道。
“听说她从血煞门手里被人救回，那人还住在苏府？”
“哼，一个外门弟子而已。”李二公子冷哼，“等那外乡人一死，苏家上下还能撑几日？到时她自然求到我这儿。”
“血煞门那边呢？”
“交易一切顺利。”
屋内爆出一阵放肆的笑声，混着酒气与血煞气的腥甜，一并钻入夜风中。
陆青的眼神冷了几分。
“要人？”
他唇角微抿。
“那也得看你还有没有命要。”
外头夜色更深，钟鼓声自远处传来。
时间差不多了。
他目光一敛，身形一纵，化作一缕幽影掠出李府。
街道空寂无声，风中仍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陆青脚下无声，沿着原路回到苏府。
跨过院墙的瞬间，他忽然心头一动。
偏院灯还亮着。
陆青步伐微顿。
他推门进去，正见苏素素坐在案旁。
她身着月白色寝衣，披散的发垂在肩头，烛光将她的侧影照得模糊。
听到门响，她回头看去。
那一瞬间，眼底的情绪复杂得说不清。
“陆公子。”
她轻声道，声音极轻。
“你……今夜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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