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胖衙役名唤钱扒皮,模样凶神恶煞。
此番瞅着底下面黄肌肉的村民,阴测测的笑。
作势亮了腰间的长刀。
那意思很明显,不交人就得埃砍头。
可是盐灶村还不容易在林缚的带领之下击退了海寇。
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就得被这帮没人性的伥鬼带走领头的,这谁能干?
老盐匠颤颤巍巍,往前膝行两步,抖着声音道:
“大老爷,不是我们不交,是林缚早就被海寇杀死了。”
“这贩卖私盐的事情,更是无中生有,你看看,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了,制盐的工具,都被海寇抢走了,哪里来的胆量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还望大老爷明鉴!”
老盐匠撒了两个谎,第一个就是林缚身死的事情第二个就是制盐。
这两件事无论哪个被发现,都是掉脑袋的。
可是这两个谎却被村民附和。
“还望大老爷明鉴!”
还活着的村民纷纷跪倒在地上磕头,态度极其谦卑。
那官差却似乎很不耐烦地骂众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顺势要把赵氏姐妹拉出来,以儆效尤。
就在那长刀落在赵玉环脸颊上三寸的地方。
突然间由远及近传来一道声音。
“住手!”
长刀猛然停住。
钱扒皮瞅着来人,面色不虞。
“你是哪个?怎么现在才来?”
林缚背着竹筐,慢慢从远处现身。
直到凑得近了,这才看到面前的盛况。
只见祠堂前的空地前,村民们都畏缩地聚在一起,低着头,噤若寒蝉。
五个穿着皂隶服、腰挎官刀的衙役趾高气扬地站在前面。
为首的是个留着两撇老鼠须、眼珠乱转的黑瘦中年男子。
根据原主的记忆,林缚认出这位就是镇上臭名昭著的官差前扒皮。
赵玉环脸上抹了锅灰,泪盈盈地站在钱扒皮身边,眼底满是焦灼。
“大人。”
忍着心痛,林缚走到钱扒皮身边,不紧不慢地深施一礼。
钱扒皮手里拿着一卷账簿,用竹签子在上面对了对。
尖锐道:
“本大人问你话呢,你是哪个?”
“晓不晓得你们盐灶村居然强买强卖,贩卖官盐,真是好大的胆子!”
私贩官盐?强买强卖?
林缚瞬间明白了,这肯定是李老太太那边为了撇清关系,倒打一耙!
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但脸上却迅速堆起一副惶恐又卑微的笑容。
林缚再次弯了半个身子道:
“小人正是王石头,给钱爷请安。钱爷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钱扒皮斜着眼打量了一下林缚,见他衣衫褴褛,满身泥污,不由得嗤笑一声:
“你就是王石头,哼,你小子倒是命大,来海寇倒是没把你脑袋砍了!”
顿了顿,又轻蔑道:
“看起来你倒是像个能主事儿的,说吧,你们盐灶村的林缚,是死是活?”
林缚敏锐地察觉到周围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心里顿时豁然。
看来,盐灶村的父老乡亲,都没有把自己供出去。
那这样就好办了。
脸上诚惶诚恐的表情更深,林缚惊道:
“官爷,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村那个林缚的,早就死了,尸体都扔到河里喂鱼了。”
“至于什么私贩官盐…”
林缚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委屈。
“钱爷,您看看我们村这光景,房子被海寇烧了,人也死了大半,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哪还有本事弄什么细盐啊?那都是大户人家、官家作坊才能弄的玩意儿。我们……我们如今连粗盐都快煮不出来了……”
这番话说得跟那老盐匠所说相差无几。
林缚明显感觉到周围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个方向是对的。
为了显得更逼真,林缚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颤着手回头指向那片废墟和面黄肌瘦的村民:
“钱爷,您看看吧,我们是真的难啊!海寇刚走,什么都没剩下,能活下来就是老天爷开眼了……”
村民们很配合地发出低低的哭泣和哀叹声。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死去的亲人,哭得越发动情。
“别吵了!”
钱扒皮皱了皱眉,被烦得不行。
他当然知道盐灶村遭了海寇。
但上头派下来的税银可是一文不能少。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催税。
“少跟老子哭穷!”
钱扒皮打断。
“海寇是海寇,税银是税银!今岁的盐税、丁口税,还有新加的剿寇捐、重建税,你们盐灶村共计五十两银子!限期十天,今天是最后一天!银子呢?”
五十两!听到这个数字,村民们一阵骚动,绝望的情绪弥漫开来。
林缚心中冷笑,果然是为了税银。
看来那里老太婆也没能力请动官服的人补缴他们。
林缚的脸上却更加愁苦:
“钱爷,五十两……就是把我们全村扒皮拆骨也拿不出来啊!您看看,我们现在连煮盐的灶都没几个完好的,实在是……”
“拿不出来?”
钱扒皮冷笑一声,眼神变得狠戾。
“那就别怪老子按规矩办事了!来啊,给我看看村里还有多少壮丁,统统锁了,带回衙门抵税!”
衙役们闻言就要上前拿人,村民们顿时一片惊慌。
“钱爷!钱爷息怒!”
林缚连忙拦住,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几块颜色发黄杂质较多的粗盐块。
这个时代盐可是金贵东西。就算普通的县太爷一年也吃不上几回这样的粗盐。
更多的下饭菜就是被醋浸泡过的布。
之所以现在拿出来。
是因为林缚晓得这钱爷的脾性。
什么烦不烦的,只要有利可图,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钱爷,这是我们全村最后一点家底了,品质不好,您别嫌弃。”
林缚将盐块塞到钱扒皮袖子里,低声道。
“实在是拿不出银子,这点粗盐,就当是小人们孝敬钱爷和几位差爷喝杯茶。求钱爷宽限些时日,等我们缓过这口气,一定想办法把税银凑齐!”
手里摸到了好处。
钱扒皮这才胸口一松。
瞅了一眼脚底下村民那副凄惨状,心里也跟着盘算起来。
是了,就算他今天逼出人命,这帮穷鬼也炸不出什么油水。
还不如留他们一条性命,让他们多加制盐,说不定到时候自己还能淘到不少好处。
打定了小九九,钱扒皮哼了一声,一把抓过盐块,揣进怀里:
“哼,算你小子还有点眼色!看在你们确实遭了难的份上,老子就再宽限你们一个月!一个月后,若是再交不出税银,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把你们全村都抓去修河堤!”
“是是是!多谢钱爷开恩!多谢钱爷!”
林缚连连作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一个月,虽然紧迫,但总算有了缓冲时间。
钱扒皮又威胁恐吓了几句,这才带着衙役,骂骂咧咧地骑着马走了。
直到官差的身影消失在土路尽头。
村民们才仿佛虚脱一般,纷纷瘫坐在地,后怕地喘着粗气。
“吓死我了……”
“一个月……五十两,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