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玄冥妃干弟求医记

阎王的玄冥妃近来颇为烦恼。她三百年前在阳间认的干弟弟赵得宝，最近总来诉苦说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想请她帮忙找阎王的御医看看，毕竟，找陛下的御医看看，心里能更踏实些。

这赵得宝生前是个小商贩，机缘巧合下帮过玄冥妃在阳间的转世之身，便被认作干亲。到了地府，凭着这层关系混了个闲差，平日里不论去了哪里都爱有意无意地提及自己和阎王府的关系，借此抬高身价。不过他除了这点爱显摆的毛病，本质上是个胆小的老实鬼，心眼不坏，甚至可以说有些怯懦。

“姐姐，您就帮帮我吧，我这胸口闷得紧，怕是前世业障所致...”赵得宝在玄冥妃面前央求着……，

玄冥妃虽知这干弟弟有些爱小题大做，但碍于情面，还是应了下来。不过她多了个心眼，没直接找阎王的御医团队——最近阎王正因为地府医疗费用飙升而头疼，在殿会上发了好几通火，她不想为这点家事去触这个霉头，平添烦恼。

她沉吟片刻，唤来自己的贴身侍女，吩咐道：“墨玉，你先以我宫中的名义给幽冥人民医院的杜院长去个电话，就说我一位家弟近日身体不适，需得入院详查，烦请他关照一二。言语务必客气，但也不必过于隆重，莫要惊扰太多人。”

侍女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回来复命，说杜院长在电话那头感激不尽，连声保证必定亲自安排，竭诚服务。

得了那边的回音，玄冥妃这才心下稍安，转而对着翘首以盼的赵得宝温言道：“得宝啊，御医们近日皆随陛下忙于公务，一时恐难抽调。你这样，且先去那幽冥人民医院看看，那也是地府里数一数二的大医院，设备皆是顶尖的。我已让墨玉与杜院长通过气，他自会好生照应你。”

说罢，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洒金信笺，提笔写了几句关切问候并请予方便的话，末了，从一枚小巧的碧玉宝匣中取出一方刻有玄鸟纹样的私印，蘸了朱红的印泥，端端正正地盖在笺尾。

“喏，再把这名帖带上，”她将信笺递给赵得宝，“见了杜院长，交予他便好。那边既已知道，必不会怠慢于你。”

赵得宝虽更想让御医诊治，但见玄冥妃已如此安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拿着名帖来到了幽冥人民医院。

医院门口车水马龙，各式冥车排成长龙，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名魂魄安保人员忙得满头大汗飘上飘下。门诊大厅鬼山鬼海，挂号窗口前队伍蜿蜒曲折，几乎要排到奈何桥去...。

赵得宝到了幽冥人民医院大厅，依着玄冥妃的吩咐，先是矜持地走到导诊台前，并未直接亮出名帖，报了名号只说是与杜院长有约。导诊台的夜叉护士见他气度不凡，不敢怠慢，立刻接通了院长办公室的内线电话。

低声交谈几句后，护士脸色愈发恭敬，放下听筒，躬身道：“赵大人，请您稍候，杜院长这就亲自下来迎接。”

不过片刻，只见电梯门开，院长杜仲那圆润的身影便疾步而出，人未至，声先到，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哎呦，哎呦，赵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刚接到娘娘宫里的电话，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到了，快请快请，这边VIP通道请...。”

杜院长肚子圆得像个球，眼睛眯成一条缝，“玄冥妃早已吩咐过，我们已经为您安排了地府最顶级的专家会诊，全套至尊健康体检套餐。”

赵得宝被这阵仗捧得有些飘飘然，顿时觉得胸口都不那么闷了，喘气也舒畅了。他挺起腰板，在前呼后拥下走进体检中心。

一套流程下来，果然效率非凡，不到一个时辰，所有项目检查完毕。

贵宾室里，几位专家面色凝重地传阅着检查结果。

“情况不妙啊，”心血管专家摸着山羊胡，摇头晃脑，“赵大人的冠状动脉有严重堵塞，需要立即安装鬼心支架。”

内分泌专家接过话茬：“不仅如此，赵大人的糖尿病已达幽冥标准Ⅳ级，必须安装最新型的阴阳两用胰岛素泵。”

消化科专家补充道：“还有，赵大人的胆囊息肉已经达到2.9厘米，接近危险值，建议做无创保胆取息肉手术。”

赵得宝听得一愣一愣，摸着胸口道：“没那么严重吧？就是最近偶尔才有点胸闷而已...”

“赵大人，”杜院长痛心疾首，“健康无小事啊，尤其是您，身份贵重，大意不得，我们医院刚引进了天庭最新的医疗设备，由西方极乐世界进口的‘般若波罗蜜多’心脑血管成像系统，能三维立体显示您的血管状况。”

赵得宝对这一连串的跪捧很受用，在加上对方的专业术语，迟疑道：“那就...看看？”

“得先注射显影剂，”专家忙道，“这是进口特效药，虽说一支要八千八百八十八冥币，但吉利啊。”

一套检查做下来，赵得宝果然被告知有三根血管堵塞严重，必须立即安装支架。

“赵大人，这支架用国产的还是进口的？”主治医师一脸郑重地指着影像片子问道，“您看，这是国产‘幽冥牌’的，三千一个，效果稳定；这是西方极乐世界进口的‘般若波罗蜜多’牌，纳米材质，能与鬼体完美融合，不易产生排异反应，三万一个，效果更好，保用五百年，还能积累西方极乐世界的功德积分呢。”

“当然用进口的，”赵得宝不假思索，心想反正有医保报销，又是玄冥妃打过招呼的，还有事关自身鬼体，这自然得用最好的，就是说出去也有面子。

“赵大人英明，健康投资，最是值得。”杜院长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旁边，适时地送上称赞，随即对医生吩咐道：“就用进口的，立刻为赵大人安排最好的手术室，让技术最好的科室主任亲自操作。”

手术室果然气派非凡，各种赵得宝叫不出名字的精密仪器闪烁着幽光，七八个医护人员围着他忙碌，气氛被渲染得十分隆重。虽然只是个微创手术，但那架势堪比阎王开殿议事。麻醉师一边给他推药，一边还不忘念叨：“赵大人，您这用的全是最高配置，进口麻药，对魂魄不会有任何影响，并且术后一点不疼…...”

手术很顺利，不到两个时辰就完成了。赵得宝被推回装修得堪比仙宫、有专门侍女伺候的特需特护病房，身上贴着各种监测贴片，床边还多了一台崭新的、据说能“实时监测支架状态”的仪器。

他刚缓过神，还没琢磨明白那台监测仪要不要额外收费，杜院长就又带着那几位专家，一脸“关切”地簇拥着进来了。

“赵大人，感觉如何？手术非常成功啊。”杜院长笑容可掬，“不过刚才手术中，我们凭借最新进口的‘谛听’高清腔内成像系统，又有一个意外发现：您肝脏边缘有个小小的阴影，为了绝对安全起见，我们强烈建议您再做一次增强CT仔细排查一下”……。

～一周后，赵得宝出院了，带回了价值八十万冥币的账单和七种需要长期服用的进口药物。医保报销后，个人仍需自付二十万冥币。

回到家中，赵得宝看着巨额账单，越想越不对劲。他本是爱财之人，平素里精打细算，这次竟然报销后，自己还一下子花了二十万冥币。这下好了，胸口是不闷了，改心口疼了，而且是剧痛...。

于是他硬着头皮又去找玄冥妃诉苦：“姐姐，我当时就是有点胸闷，去医院检查一下，结果后面又是支架又是胰岛素泵的，除去报销的费用，自己又花了二十万冥币，越想越觉得这费用太夸张了。”

玄冥妃看着干弟弟的账单和一堆药物，也觉得事有蹊跷。她悄悄请来阎王御医团队的华专家，为赵得宝做了全面检查。

结果令人震惊——赵得宝的冠状动脉只有轻微堵塞，根本不需要安装支架；糖尿病只是轻微水平，完全可以通过饮食控制；胆囊息肉实际只有0.3厘米，远低于手术指征。

玄冥妃听完御医华专家的诊断，看着眼前那一堆价格不菲却又完全不必要的药物，再想到总价那八十万冥币的账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更让她怒火中烧的是另一层思量：幽冥人民医院的那帮家伙，分明知道赵得宝是拿着她的名帖去的，是用着她玄冥妃家弟的名义，他们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胡来，这哪里是坑骗赵得宝，分明是没把地府没把阎王和她玄冥妃放在眼里...。

她强压着怒气，对赵得宝轻声道：“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他们如此做不是对你一人，他们这是在玩火自焚...”安抚与打发走赵得宝后，玄冥妃的脸色才彻底沉了下来。

一天玄冥妃趁阎王不忙的时候将此事连同御医华专家的诊断结果一五一十地禀告了阎王。阎王起初只是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御案，待到听见那三个根本不需要的进口支架和那八十万冥币的天价账单时，他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竟有这等事？”阎王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冷意，“御医当真说，他那些症状根本无需手术？”

“华专家带人亲自查验的，千真万确。”玄冥妃肯定道，“说是至多开些调理的汤药或者饮食上做下调整便足够了。”

阎王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缓缓靠向椅背，目光变得幽深。他执掌地府千年，什么把戏没见过？医疗开支连年暴涨的奏本早已在他案头堆了不少，各地城隍报上来的鬼民怨言中也时有提及“看病贵、用药难”。他本就疑心地府医疗系统藏有积弊，只是苦于未有确凿实证，且牵涉甚广，一时难以动手。如今，这火竟然烧到了自家门槛上，简直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衅。

他沉默了片刻，那股被强行压制的怒意最终化为一声冰冷的轻笑：“好，好得很。一个胸闷，查出了三根‘堵塞’的血管，一个0.3厘米的息肉，被说成了近3厘米。连玄冥妃的干弟弟都敢如此坑骗，普通鬼民不知被盘剥成什么样？”～他的手掌重重按在案上，虽未砸下，却威压十足，“他们真当朕的生死簿是摆设，查不到这些魑魅魍魉的勾当吗？”

侍立在下方的判官崔珏适时上前一步，躬身低语：“大王息怒，此事虽令人愤慨，却也恰是一个契机。据臣往日零星风闻与初步探看，赵大人所遇之事，恐非孤例，仅是那冰山浮出水面的尖角罢了。地府医疗系统内，从丹药采买、法器引进到殿宇修筑，怕是早已盘根错节，利益勾连。只是其手段愈发精巧隐蔽，寻常稽查难以触及根本。”

阎王的目光锐利地扫向崔珏：“哦？连你这专司查察善恶的判官，都觉棘手？”

崔珏面色凝重：“正是。其等或借‘功德捐献’、‘香火供奉’之名，或通过阴阳两界的关联交易，甚至豢养白手套代为经营，账面上往往干净得很。若无雷霆之力，细查深挖，难见真章。”

阎王闻言，脸上的怒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决断。他冷笑一声：“既如此，朕便给他们来个雷霆之力。崔珏——”

“臣在！”

“朕命你即刻组建地府医疗反腐清察司，授你无常冥差调度之权，赐‘照孽宝镜’一面，可察一切虚妄伪饰，就从这幽冥人民医院查起，给朕一层层地剥，看看里面究竟藏了多少蛆虫，不论查到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臣，遵旨！”崔珏躬身领命，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猎手找到了目标的微笑。